第三十二回 梁天來度嶺走長途林大有書房獻密計
卻說蘇沛之聽天來說出“九命沉冤”四個字,便直立起來道:“我知道了。據兄所說,兄不是姓張,當是姓梁。”天來嚇得目定口呆,自悔失言。沛之道:“兄不必著急,這件事弟在北京已經聽人說過了,說廣東有這麼一個冤案。兄既是冤主,為著甚事到這裏來?今夜又有甚麼大難臨頭?不妨告訴我,或者我可以助兄一臂之力,也未可知。弟生平最喜歡的是代報不平。”天來見沛之義氣勃勃,又是外省口音,料來不是貴興一路的人,況且已經被他識破,勢難隱瞞。隻得把打算進京禦控的話,約略說了一遍,又把祈富遇見喜來的話告知。沛之道:“他打發人趕來做甚麼呢?”天來道:“此人與弟有不兩立之勢,這回知道弟要禦控,打發人趕來,必無好意。”沛之沉吟了半晌道:“喜來是淩貴興的甚麼人呢?”天來道:“是一個服侍的小廝,近來很以心腹相待的。”沛之道:“不要緊,我來同你設法。”說罷起身出去,不一會,帶了棧主朱怡甫來,指著天來道:“這是一位窮途落難的朋友,請你另外找一個秘密的去處給他住下。這是個與人方便的事,諒來總可以商量。”怡甫道:“可以,可以。這當中有一座小樓,樓上供一位財神菩薩,向來是不住客的,可以搬到那上麵去。”天來再三致謝,怡甫即刻叫了茶房,七手八腳,將行李鋪陳都搬到小樓上去。沛之、怡甫別了出來。此時尚未交二鼓,秋熱正盛,一眾寓客都在客堂上散坐,喜來也雜在裏麵。沛之本來是住了多天的客,寓客之中,多半都認得的了,隻揀麵生的看去,看到喜來,便猜著了幾分,因靠在他旁邊坐下,故意拉拉扯扯,同那些寓客談風水,談算命,談卜卦,談相麵。
看官,這幾行事業,是中國人最迷信的。中國人之中,又要算廣東人迷信得最厲害,所以蘇沛之專門賣弄這個本事,去戲弄別人。我想蘇沛之這麼一個精明人,未必果然也迷信這個,不過拿這個去結交別人罷了。當下沛之談得天花亂墜,內中有兩個請教過的,又極口誇讚他靈驗。喜來聽得熬不住,也要請教他相麵。沛之先問他貴姓,他說姓淩。沛之把他打量了一番,卻搖頭不語。喜來再三請教,沛之道:“尊相有點與人不同的去處,不便說得。”喜來道:“但肯見教,何妨直說呢?”沛之又再三疑惑了一回,又取他的手掌來就燈下細細看了,還隻是搖頭,不肯便說。喜來再三相央,沛之道:“說了可不要見怪。尊相奴仆照入印宮,主出身微賤。隻這一句話,對不對?要是對的,我便說下去,不對就免談了罷。”喜來道:“對對!對極,對極!請見教罷。”沛之道:“後福卻是不淺,並且發財就在眼前。但隻一層,氣色上麵,卻吉凶相混,財氣已經旺極,卻又有一重晦氣罩住。這一重晦氣,不是疾病,便是官刑,最要小心提防。雙眼底下,有一條陰騭紋,將近要現出來了。幸而還沒有出現,倘現了出來,那就一生衣祿,都無望的了。”喜來道:“甚麼叫陰騭紋?怎樣可以叫他不出現呢?”沛之道:“這個就叫‘修心補相’了。這陰騭紋,並非人人都有的。總是做下了惡事,方才生出來。老兄做過惡事不曾,我可不知道,但是這條紋已經隱隱的在皮內,將近要現出來了。”一席話,說得喜來目定口呆,暗想:“這位先生,莫非是神仙?”當下敷衍了幾句話,先自回到房裏去,拿出一麵小鏡子,自己對著看,卻隻看不見來。躊躇了一夜,想:“沛之的話,一點也不錯。他說我發財就在眼前,此刻三萬銀子,卻現成地在我手裏。他說我有晦氣,不是疾病,便是官刑。想來大爺連年打官司,幹下那種大事,不定一朝碰了個清官,要鬧到不得了。那時我當家人的,隻怕也要連累。他又說我甚麼陰騭紋將要出現。我這回到南雄來,本來是要收拾梁天來一命的,明天認真要辦了這件事,梁天來豈不要死在我手裏!那時那陰騭紋隻怕要現出來了。倘使不辦,回去又如何回報呢?”左右盤算,總想不定一個主意。想到了五更頭上,忽然打了一個決絕,想道:“不如應了那先生發財的話,起了那三萬銀子,走到別處去罷。我放過了梁天來,也算做了好事。”想定了主意,便不能再睡,打算拿了三萬銀子,到那裏去?怎麼安置?怎樣做個事業?一直盤算到天明。梳洗已畢,等到同寓眾人都已起來,便去尋蘇沛之說話,把自己的行蹤瞞過,隻道出經商,要求沛之指教走那一路的好。沛之道:“江西省城,便是個富庶之地,到那裏去最好。”喜來此時,看得沛之如同神仙一般,聽見他說南昌好,就定了主意走南昌。當下別過沛之,到銀號裏取了那三萬銀子,又換過一家銀號,轉彙到南昌去。忙了半天,十分困倦,回到棧裏歇息,不覺就睡著了。及至醒來,已是下午。就叫棧裏的人代雇定了車馬,準備明日一早,長行到南昌去。一麵又算清了旅費,又取出爵興給劉千總的信,用火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