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話時,忽然外麵一個人高聲答嘴道:“做土貨最好是買地皮。”說聲未絕,人已進來。慶雲起身招呼,一麵告訴雪畦道:“這是同鄉舒雲旃先生。”又代雪畦通了姓名。慶雲道:“你歡喜買地皮,就不應該勸人買了。”雲旃愕然道:“這卻為何?”慶雲笑道:“你勸得個個都買地,把上海的地都買完了,你更向那裏去買?”雲旃道:“莫說笑話。我有一件事來和你商量,你這裏有一個姓杜的跑街,此刻在這裏麼?”慶雲道:“不在這裏。有甚麼事?”雲旃道:“我前個月買了一塊地,是姓杜的,那地上本來有兩座墳,本來說過交易之後,就可以搬去的,誰知這片地是他幾房的公產,卻被一個人私賣的。此刻那幾房知道了,非但不肯搬,還要和我打官司呢。”慶雲道:“你便怎樣?”雲旃道:“我聽說你這裏那姓杜的跑街和他們是一家,所以特來找你,請他出來打個轉圜。”慶雲旃道:“地在那裏?”雲旃道:“在虹口相近。”慶雲道:“是租界麼?”雲旃道:“雖不是租界,卻是貼近的。”慶雲道:“轉了道契不曾?”雲旃道:“不曾。”慶雲道:“虧你是老內行,買地皮為甚不轉道契?轉了之後,他敢說半句不搬?由外國人出麵,寫一封信到上海縣去,一麵枷枷他起來,怕他不搬?”雲旃恍然大悟道:“這幾天被那些地皮掮客來把我鬧昏了,竟想不到這一層。”
雪畦見他們有事商量,便起身告辭出來,一路上暗想:“原來外國人的勢力,如此利害,怪不得他們巴結外國人了。”又想道:“又園住在三馬路,我何不去訪他談談?將來不要被他說話,慶雲得了意,我便找他,不得意的朋友便不理了。”打定了主意,一路問訊到了三馬路,卻不知他住在那一家,不住的兩旁觀看。忽見一家門首釘了一個牌子,上麵橫列著一路外國字,底下是“魏公館”三個字。雪畦雖然不識字,那朋友的姓那個字,總還記得,香港最多公司招牌,所以他又識了個“公”字,在招工館裏鬼混了幾時,所以這“館”字也是認得的,然而也端詳了許久,方才分辨出來。心中暗想道:“莫非又園的令叔是做官的麼?不然,何以稱得公館呢?”意欲打門去問,又恐防認錯了。再三端詳這“魏”字是不錯的了,又恐怕雖然同姓,卻不是又園的阿叔,胡亂打錯了人家公館的門,豈不被人家罵?【眉】以米行出店視之,自然如此。想到廣東省城那些公館裏麵,都是老爺,何等威嚴,若是打錯了他的門,還了得麼?
躊躇了半晌,隻得硬著頭皮,走上前去輕輕把門叩了兩下。裏麵便有人出來開門,雪畦聽得裏麵拔門閂的聲音,心中迄自亂跳。及至開出門來一看,那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要專誠拜謁的魏又園。不覺大喜道:“又園兄,久違了。”又園錯愕良久,仔細辨認,方才省悟道:“咦,是雪畦兄!幾時到的?發了福了,裏麵請坐。”雪畦看又園時,隻見他比在香港時瘦了許多。一麵彼此相讓進去,分賓主坐定。又園親自舀上一杯茶,方才敘闊。雪畦問起:“令叔在這裏打公館,想是做官,不知當的甚麼差事?”又園不慌不忙說出來。正是:駱駝不是馬腫背,鄉人少見自多怪。
不知又園說出甚麼來,且聽下回分解。
聞諸某富翁言:若要發財,非狠心辣手不可。觀於雪畦之拐賣豬仔,而先俟其睹輸之後,既沒其財,又鬻其身,不得不謂之狠心。而買地轉道契一層,又是自己無此辣手,設法去借一隻辣手出來也。某富翁之言雖似,然觀於此,則又猶有未盡之秘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