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吳趼人全集.社會小說集.下》(44)(2 / 3)

回到成章棧,取出那一張表心紙來,嘰哩咕嚕的亂念。他莫說外國字不認得,便連注的中國字也是不認得的,所以愈念愈不對了。他自己也不得而知,一連念了三天,連起頭的A、B、C、D四個字還分辨不出來,心中恨極,想道:“我何必要學他?此刻有了三千多的本錢,不如自己做生意的好。”定了主意,便把那張表心紙撕掉了。正打算著不知做甚麼生意好,忽然一個人送進一封帖子、一張知單來。問道:“這裏可是花老爺?”雪畦吃了一驚,暗想道:“何以叫起我老爺來?”【眉】追月時,正不知哀叫盡人家幾許老爺也。隻得含糊答應道:“是。”那個人便把知單、帖子遞過來。雪畦接了帖子在手,看了又看,隻見簽條上自己的姓一個“花”字是認得的,花字底下一個“大”字也還認得,“大”字底下還有兩個字便不認得了。那兩個字底下又有“雪畦”兩個字,是當日求人起別字時經人教過的,也就認得。但是這“雪畦”兩個字,卻寫得小了許多,旁邊又有一個不認識的字。看了兩遍,然後把帖子抽出來,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隻有一個“日”字是認得的。下麵一行,端詳了四五遍,模糊仿佛,連猜帶認的似乎是“陶慶雲”三個字。看到角上,還有兩行小字,隻認得打頭一個“六”字。再看那知單時,那個字寫得更奇怪了,竟是橫著寫的,一排一排,猶如外國字一般。頂上頭那一排,是每字不同的,自己姓花的“花”字,卻也在上麵。第二排是六七個大字;第三排、第四排的字都不認得,卻每排都是一律的。底下也有好些小字,“雪畦”兩個字也在上麵。

看了半天,莫名其妙。又看看那送帖子的人,那人正等得不耐煩,便說道:“陶老爺請你吃酒,去不去?”雪畦恍然大悟,想道:“怪道呢,我說這東西很麵熟的,原來是請吃酒的請帖。”便道:“請幾時?我來,我來。”那人道:“明天六點鍾。”雪畦道:“曉得了。”那人道:“請老爺在知單上打個字,我好拿去請別人。”雪畦暗想道:“上海好大規矩,請吃酒還要簽字的呢。”想罷便道:“我簽,我簽!”在桌上一看,並無筆墨,自己本不會寫字,樂得推道:“我這裏筆墨不便,等我到外麵去簽了來。”說罷,連帖子一起拿到賬房裏,見了賬房先生道:“費心!陶慶雲請我吃酒,那來人要我簽字,我是初到上海,不懂這裏規矩要簽在那裏的,費你心代我簽了罷。”賬房先生笑了一笑,代他寫上一個“知”字。雪畦接了過來,說聲費心,把那“知”字重新看了又看,一路走回房裏,便連帖子一起還了那人。那人道:“這帖子是要留下的,老爺如果客氣,明天當麵再璧帖罷。”說著放下帖子,拿了知單自去了。

雪畦心中又是歡喜,又是疑惑。歡喜的是,在廣東時,人家叫自己,總是“阿雷,阿雷”的提著名兒叫,到了上海,居然有人叫我老爺。這一樂,真是樂得要手舞足蹈起來。疑惑的是,那送帖的人叫我明天當麵逼帖。我一向隻知道逼討債,與及開賭館時,人家輸光了,要逼人家剝衣裳,這是我幹慣了的。這個逼帖,卻不知如何逼法?心中躊躇不定。好在陶慶雲不是十分客氣的朋友,且等明天再說。

到得次日,便如油鍋上螞蟻一般,眼巴巴盼到五點半鍾,便鎖上房門,一徑走到台口洋行。隻見賬房裏靜悄悄的,隻有一個茶房在那裏磕睡。雪畦問道:“陶買辦呢?”那茶房嗬欠著起來,答應道:“今天是禮拜,買辦沒有出來。”雪畦愕然良久道:“他家在那裏?”茶房道:“在二馬路慶新裏。”雪畦暗想:“莫非在家裏請麼?”於是搭訕著出了台口洋行。一路問訊,問到了二馬路慶新裏,看見一扇“陶公館”的牌子。這回不比尋魏又園的那回了,一直上去打門。裏麵一個老媽子出來開門,雪畦便問:“陶買辦是這裏麼?”老媽子道:“是。”雪畦便要進去,老媽子道:“老爺不在家。”雪畦又愕然道:“到那裏去了?”老媽子道:“不知道。”雪畦不覺大失所望,悵悵回到棧房,已是六點多鍾。茶房開上飯來,雪畦一麵吃,一麵生氣,暗罵陶慶雲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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