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吳趼人全集.社會小說集.下》(46)(1 / 3)

第九回 世態炎涼寸心生變幻榮枯得失數語決機關

且說雪畦聽了森娘一席話,目定口呆,心中隻不信有這等老實的人,【眉】小人腹中,本無君子。更不信有這樣一個老實人,便有那樣一個好外國人。一麵想著,把手中的牌都忘記看了。定了定神,方才一麵打牌,一麵說道:“我不信有這等好外國人。”能君道:“這也論不定的。就是蔡以善,他初到上海時,不過在近今洋行賬房裏做茶房。一天大班到賬房裏尋買辦說話,那蔡以善土頭土腦,拿了一枝水煙袋,裝上一口煙,遞給大班。誰知外國人是不吃中國水煙的,對他搖搖頭。他卻把裝好的那點煙,挖了出來,依舊放在煙盒裏。那大班見了,說他省儉惜物,便對買辦讚了他兩句。那買辦看見外國人都賞識了他,便叫他去讀外國書,學外國話。讀了半年,略略懂了兩句‘也斯’‘哪’,買辦便告訴了外國人,叫他做了寫字樓細崽。一則也是他福至心靈,處處懂得巴結;二則也是人才難得。近來居然升了二買辦了。”

四個人一麵說笑,一麵打牌,不覺直到天亮,玻璃窗上透出白光,方才收場。算了算賬,卻是子鏡大贏。子鏡便道:“好,我今夜請客,諸位務必要到。”諸人未及回答,忽聽得外麵門聲大震,有人打門。森娘忙叫人去開時,那丫頭和阿寶都已睡了,幸得樓下同居的出去開了門。外麵急匆匆走了一個人進來,直到樓上,問木子鏡有在這裏沒有。子鏡忙應道:“在這裏,甚麼事?”那人便到房裏來道:“出了一個大竊案,失贓值到二三萬。此刻外國人惱的了不得,叫找你呢。”子鏡道:“不要緊,我就去。”說罷那人先去了。森娘一麵叫起丫頭、阿寶,泡水買點心。雲旃早鑽到床上去睡了。三人洗過臉,吃了些點心,方才下樓。雪畦留心看時,原來樓下是裁縫店。三人出門分手。

雪畦回到成章棧,要想略睡片時,卻偏睡不著。悶極無聊,便走到三馬路去看又園。叩了兩下門,隻得一個蓬頭赤腳的丫頭出來開門。雪畦問又園可在家,丫頭道:“才起來呢。”雪畦走了進去,隻見又園就在客堂裏一張半榻上睡覺,此時已經起來,卻還坐在榻上,用一張被窩蓋了下身,上身穿了一條打補釘的破小襖,手裏拿著一件已變成灰色的白洋布褲子,一隻手拿著針線。看見雪畦進來,一麵欠身招呼,一麵放下針線,一麵把褲子縮到被窩裏去,半晌方才下地道:“花兄好早!”雪畦道:“我昨夜一夜未睡?早上無聊之極,所以來望望你。”又園道:“為甚一夜不睡?”雪畦便把赴席打牌情形述了一遍。又園道:“花兄闊得很,結交的多是闊老。”雪畦道:“什麼闊老不闊老,不過都是同鄉罷了。像蔡以善,我還記得他是在澳門閹豬的。【眉】隻怕他也記得你在省城追月呢。隔別了不多幾年,他居然是二買辦了,無非是一步運氣罷了。”又園道:“說起運氣來,真是氣死人,言能君那廝,他本是一個木匠,因為工藝不好,生意總不如別人。前年年底下窮的和我一般,身邊剩了一塊寡洋錢。恰好我也有一塊洋錢,我兩個同到賭台上去。”雪畦道:“這裏也有賭台麼?”又園道:“為甚沒有?你才說的木子鏡,便是賭台上保鏢的頭兒。那回我和能君同去賭,我便沒運氣,輸了回來。他卻一口氣中了五回寶,一塊洋錢就變了二百多。我要和他借兩塊過年,他都不肯。過了年之後,聽說他也是有賭必贏,就開起一家言合隆木匠店來,此刻居然老板了。我們這些窮朋友,他一發不認得了。”

雪畦聽到這裏,猛然省悟。【眉】猛然省悟得妙!暗想道:“他此刻窮到如此,我何苦來望他?這總怪自己閱曆不深之故,萬一和他廝混的多,他向我借錢起來,若是借給他呢,正不知何時始還,若是推托了,又未免結怨。這等小人,【眉】窮了便是小人,一何可笑!不知你做了幾時君子。還是遠避的好。”想罷,正搭訕著要走,又園又道:“不似你到底是個好人,到了上海沒有幾天,就來看我兩次,我今天就要動身到福州去了。”雪畦道:“你到福州做甚麼?”又園道:“前回我不是和你說過的麼?隔壁那鹹水妹的東家是做兵船上生意的。此刻那兵船要開到福州去,恰好他向來用的細崽是寧波人,寧波家中有信來叫了他回去,所以那東家就叫我跟了去。好歹也賺他七、八塊洋錢一個月,先混起來再說。隻是此時身邊零用錢一個都沒有,求你借給我一兩塊錢,【眉】果然借錢了。先生料事可謂如神,但不知如何應付?我到了福州,捱到一號,支了工錢就寄回來還給你。”雪畦道:“這個可以使得,但是我身邊沒有帶著,回頭送來罷。”又園道:“不敢,等一會我來走領。船要到三點鍾開行,我一點鍾到船上去。一點鍾以前,我到你棧裏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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