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門上家人來說:“撫院早已去了。臨走交代家人,不要驚動,所以家人沒敢上來回。”仰方道:“好混賬!撫院交代不要驚動,你就直到此刻才來回?沒叫我們把地皮翻過來。找去!”家人道:“家人在外頭伺候,這會才聽說上頭找陳撫院。”誌何道:“不要說這些閑話了。你可知撫院到那裏去的?”家人道:“聽那邊管家交代頂馬的,是說光通書局,隻怕是拜浦大人去了。”誌何道:“哦,是了!聽說浦明理今夜也請客。他那裏湖光月色,正是好的時候,所以老帥急著去了。我們趕去伺候罷。”於是主客一眾,也不終席,轎馬紛紛,都投光通書局而去。
且說這光通書局的總撰述姓浦,名秀,字子秀,本是個秀才,係本省文登縣人,明朝浦汝器(名)先生之後。真是胸羅經史,學富五車。又操了一枝好文筆,發起議論來,無論新學舊學,都說得有條有理,因此人家送他一個綽號,叫做“浦明理”。久而久之,就把這渾名叫成真名了。浦明理又從附生上捐了一個道員職銜,到省裏開了這個光通書局,專門編譯新書,嘉惠來學。這座書局卻開在大明湖旁邊,客堂背後便緊靠著湖,還有幾弓餘地,開了個小小花園。這天設了兩席,也是專請撫院吃酒。因為是七月天氣,要取涼爽,把兩席都擺在客堂後麵的月台上。田仰方等大隊人馬趕到,看見門外有幾名戈什,便不等通報,一直進去。走到客堂前麵,已聽得裏麵管弦嘹亮,絲竹嗷嘈,一片歌聲,行雲被遏。明理聽得有客來,連忙到客堂招呼。仰方道了來意,眾人分列坐定,仰方便到席上去看撫院。誰知履舄交錯,裙屐紛陳,當中也獨少了個撫院。仰方不免向同席各人招呼。叫來的妓女多半認識仰方的,也都一一招呼。仰方便問:“怎的不見老帥?”眾人道:“方才吃的有點倦意,說是到花園散步去了。”仰方別過眾人,出了客堂,從側首轉到花園裏去。
這花園隻有一座小小亭子,兩間起坐地方,那裏有甚麼撫院蹤跡?好在月色甚好,順著路繞到客堂西麵一個院子裏,仍是五間正屋,兩道遊廊,裏麵便是浦明理的編輯房。仰方是極熟的熟人,平日都走動慣的,看見編輯房裏有燈亮,疑心撫院在裏麵,便順腳走到門前,掀起簾子,往裏一看,不覺吃了一大驚,連忙退了出來,心中十分懊惱。低著頭從回廊東麵的一條長夾弄走出去,意思要仍到客堂裏去坐。剛剛走到弄口,遇見了浦明理,問:“老帥在裏麵麼?”仰方順口答道:“沒看見。”明理便向弄裏走去,恰好在廊下遇見了撫院,便道:“今天這鴨子燒得很好,請大帥上席。”陳蕙裳笑吟吟道:“其實我已經吃飽了。”說著,便一同出去。經過客堂,眾人一律站起來伺候。仰方是那邊的主人,不免要向前道歉。撫院搭訕著招呼兩句,重新入席。浦明理要添席讓眾人,眾人一定不肯,隻在外麵伺候撫院。陳蕙裳隻吃了兩片餑餑,便起身走了。眾人送過他過後,也就紛紛各散。
各人歸去,都無事可表。單說田仰方回去之後,一肚子沒好氣,也不歸上房,獨自一個坐在書房裏發氣。幾個家人看見老爺顏色不好,不敢去睡,輪著班在外麵伺候。原來田仰方是個南邊人,雖然在外處也多年,卻有一種婆婆媽媽氣,永遠不肯破除的。平生忌諱的事最多,大凡同寅中沒有一個不知道他肚子裏有一部《婆經大纂》的。今天晚上他自以為大不祥,回來第一件便要想法子祓除不祥;然而這件事又不願意和人家商量,獨自一個悶在肚裏,直挺挺的坐了半夜。到了十二點多鍾時候,才叫了一聲:“來!”家人連忙走進去。仰方卻拿出一張一百吊京錢(即五十千大錢也)的票子出來道:“去買鞭炮來。”這人道:“現在買,是明天買?”仰方怒道:“明天買我還現在使你?”家人道:“買多少?”仰方拍桌子道:“給你多少錢就買多少,怎麼你越鬧越糊塗了。”家人退了兩步,又回身問道:“請老爺的示,要買多少一掛的?”仰方頓足道:“誰要你那多少瑣,多的、少的、大的、小的,盡錢買就是了。”那家人才退了下去,他又叫一聲:“來!”家人回轉來,仰方道:“帶買一對一斤重的蠟燭來。”家人答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