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已近黃昏時分,好個辜忠有主意,便把養來預備過年的幾隻雞殺了,又去配上些魚肉,把家藏的一壇舊酒開了暖起來,送到書房,請二人享用。低聲下氣的哀求,說求二位老爺施恩,好歹照顧了我的小主人。那二人理也不理,隻管吃酒吃菜。辜忠又道:“二位老爺慢用,像這種寡酒,吃著沒趣,待老奴去叫兩個人來,陪你兩位。”一個便笑道:“看不出這一個小小村莊,倒有姐兒麼?”辜忠道:“這裏沒有,離這裏西麵三裏路外有一個小小鎮市,那裏卻有。”那一個便道:“那麼快去叫來。”辜忠答應了,到外麵差了一個田上長工去叫,自己卻去招呼那四個兵,大碗酒大塊肉的吃。
望延看見辜忠這般奉承他,心中十分惱怒,無奈此時被綁了,奈何不得,且自由他。隻見那二人對照幹了一杯,一個道:“夥計,這番立了功勞,你的外委隻怕可以望免補千把總以守備補用的了,還加上一個都司銜,頂色藍了,再望變紅便容易了。”這一個道:“那裏有這等優保。”那一個道:“唔,這是那裏話,拿了革命黨,是講玩笑的麼,況且現在大帥最恨的是革命黨。這裏的亂事,是革命黨所為,曾經宮保大人奏報過的,我又找出他那憑據,這功勞還小嗎?我看非但是保舉,還要破格委用呢。”這一個道:“如此說,你的守備保起來,總是免補都司以遊擊用,或以參將用的了,並且可望加副將銜,這一下子頂子可紅了。”說罷嗬嗬大笑。那一個道:“我還不願呢,碰了上頭喜歡的時候,我還要求他敘上這回的戰功,弄一根花翎呢。”二人說得高興,又幹了一杯。望延聽得心中又氣又恨,好端端的為了些酒肉小事,卻誣我做革命黨,拿我一把頑意的七星劍作為私藏軍器,天下那有這等情理。等到了省城,我和他對質起來,看他怎樣再誣蔑我。
一麵正想時,辜忠領了兩個土娼進來,又代他添上熱酒,兩個人便眉花眼笑起來。一個對辜忠道:“你這老頭子真知趣,等到了省城,好歹代你家小主人方便方便。”辜忠連忙跪下叩頭道:“謝過老爺。”謝過起來,便出去了。那一個低聲問道:“你答應與他方便,我們的保舉豈不是沒有望了?”這一個道:“你真正老實,我不過領了他這點情,隨口說說罷了。難道是真的麼?夥計我告訴你,大凡殺人見血的,雖然升了官是費氣費力的,總要學到殺人不見血的本事,升官才得快,又不費氣力呢。【眉】人心如此,焉得不厭世。這一點竅兒都不懂,虧你還出來當差,怪不得你混了十多年,還是個外委了。”說時兩個土娼已是做出各種醜態,勸了三四杯酒,樂得二人手舞足蹈,從黃昏時吃到三更時候,都已酩酊大醉。這辜家雖是村莊人家,房子卻甚大。辜忠便叫土娼服侍二人,到裏麵上房安置。二人歪歪跌跌的扶著土娼出了書房門,便吩咐那四名小隊道:“小心看了,倘有差失,隻問你四個。”誰知那四個也被辜忠灌的爛醉了,嘴裏雖然答應,身子已是前仰後合的了。不一會,都伏在席上大睡,鼾聲如雷。
辜忠悄悄的走進書房,將望延解下,又悄悄的說道:“他們都睡熟了,少爺,快點走了,逃命去罷。”望延被綁了半天半夜,覺得兩手酸麻,一麵揉手,一麵大聲答道:“逃甚麼?我到了省裏和他打官司去!”嚇得辜忠連忙堵住他的口道:“少爺禁聲,驚醒他們就不得了了。這個官司是沒處打的。我方才細細的問了那幾個兵,知道他們拿你做革命黨,老奴不懂得甚麼叫革命黨,又問了底細,方才知道是造反的,拿了去不問情由就要殺你,怎樣來得及和他分辯呢?”望延道:“天下那裏有這等不講道理的事?”辜忠道:“現在世界上那裏還有講道理的人。”望延道:“這兩個狗頭不講理罷了,難道省城裏的督撫大吏也不講理麼?我隻等同他到省裏去分辯。”辜忠著急頓足道:“少爺啊!你讀的書雖多,閱曆卻少,你須知現在不是講道理的世界,那督撫大吏倘使他講了道理,他的功名就不保了。是個講道理的人,他也不等做到督撫便參革了。並且認真是講道理的人,就給他一個督撫,他也斷不肯做,你若要對大人先生講道理,還不如去對豺狼虎豹講呢,還是快點走罷。”說罷不由分說,便要拉著走。正是:犬馬有心猶報主,豺狼無地不傷人。
未知辜望延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