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吳趼人全集.社會小說集.下》(86)(2 / 2)

正說話間,諸局陸續到了,便一個個的回轉頭去唧唧噥噥,醜態百出。望延聽了他們一番話,又見了此種狀態,不覺暗暗好笑。卻見及源背後坐了一個頎而長的妓女,滿麵莊嚴氣象,及源卻端坐不動,比起先安詳了好些。若愚讓過了幾巡酒,小喬忽然對及源道:“你此刻可要香麵孔了。”及源回過頭來,對那妓女唧噥了兩句。那妓女猛然舉起一隻纖纖玉手,向及源臉上拍的一聲打去,其聲清脆可聽。及源連忙起身離了坐位,對那妓女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起身請了個安,一言不發,仍舊歸坐。那妓女卻端坐不動。望延更是詫異的了不得,小喬卻拊掌大笑。一時間各人唱曲、拇戰、釧動、釵飛,興盡而散。及源卻被那妓女守至終席,扭著辮子帶了去。望延也起身作別,若愚便陪著出來,分手各散。

且說望延回至店中,默默尋思:“這等人何以必要高談革命,及至有了五十金一個月,便聖恩高厚起來,然則從前談革命時卻又何所圖?”真是狐疑不決,一夜輾轉無眠。到了次日,便獨自一個去訪若愚,要請教他這個道理。走到若愚門口,隻見他隔壁那女子已站在門前,戴著黑玻璃眼鏡,東張西望。見了望延,便釘了一眼,猝然問道:“閣下莫非是屠牖民的朋友?”望延出其不意,吃了一嚇,漲紅了臉,呐呐答道:“是認得的。”那女子道:“可曾見他來?”望延道:“今日未見著,昨夜同席的。”那女子又道:“在那裏同席?”望延道:“在妓院裏。”那女子現了咬牙切齒的樣子,便不再問了。

望延便到若愚家叩門而入,彼此相見,寒暄已畢。若愚先說道:“昨夜的情形,閣下都看見了,隻要有了五十金一月,便馬上轉過風頭,聖恩高厚皇帝萬歲的了。”望延道:“我正為了此事要來請教,他們一向高談革命,難道亦有所圖的麼?”若愚道:“有何所圖,不過胡亂說說罷了。然而這裏麵,也有個原因,我們中國向來有一種名士,或會作些詩詞歌賦,或能作兩篇古文,或懂點金石,最高等的是注疏過一部半部古書。這等人都是自以為名士的,走起路來,眼睛看看天,自以為學問充足,恃以驕人。大抵中國中古而後,這等不瘋不顛的名士,向來未曾斷過種,便有許多不長進的人,跟著他學。到了近年以來,東西交通,輸進的新學問不少,而且又多了洋務一派人,看得中國古學不甚重了,便有一兩個名士,想到從此之後,不能以舊學問驕人了。無奈肚子裏卻沒有一些新學問,看了兩部譯本書,見有些甚麼種族之說,於是異想天開,倡為革命逐滿之說,裝做了那瘋瘋顛顛的樣子,動輒罵人家做奴隸,以逞其驕人之素誌。據我看來,還是名士的變相罷了。可有一層,他的文章卻做得好,足以動人,所以就有這一班隨聲附和的了。你隻就昨夜所見的舉動,所聽的議論,就可見他們的人格了。”

望延笑道:“王及源何以被那妓女收拾得如此貼服?”若愚也笑道:“所以我常說,上海四馬路的妓女真是大清皇帝的功臣,我若當了政府,一定要奏明朝廷,一個個都給他封典。他們死了,還要另外給他蓋一座女功臣祠祭他呢。”望延詫異道:“這卻為何?”若愚道:“凡是氣焰萬丈,摩拳擦掌要革命的人,一見了妓女,沒有一個不骨軟身酥,把萬丈氣焰消歸烏有的,這不是弭巨患於無形的大功麼?”望延道:“在海外的革命黨未必都是如此。”若愚道:“這卻不知,然而總是隨聲附和的多,未必是有能力的。這裏頭政府也擔著一個不是,把海外的僑民視同漠外,任從人家虐待,永遠不想保護。於是那談革命的人,便乘機蠱惑,說現在政府無用,必須建設了新政府,便可以如何如何保護僑民。所以僑民便信了。此刻各處搜捕革命黨,也不問真的假的,胡亂誣人。其實這等胡鬧,越鬧越激的民心思變,倒是急與各國訂約,把保護僑民一事視為重大事件,倒是正本清源的辦法。”正說話間,忽聽得門外一陣大鬧起來,正是:一席清談方入彀,何來瑣屑擾詞鋒?

未知門外鬧的是甚麼人,甚麼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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