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吳趼人全集.社會小說集.下》(89)(2 / 3)

望延道:“這立憲政體的內容,究竟是怎麼樣的,倒不可不研究。”若愚道:“我也不底細,這裏有個立憲研究會,你到會裏去研究,或者可以知道。據我看來,也未見得盡善盡美。不過以現在環球各國政體而論,是立憲政體最好罷了,將來進化起來,總有比這個還好的。以介翁方才所說米貴一節而論,我們中國人道德喪盡,就是立憲也未見得能治國,還怕比專製更甚呢?”望延道:“何以見得呢?”若愚道:“且不要說立憲,就以地方自治而論,無非舉幾個紳董出來辦事。你想專製的時候,還有那橫行鄉裏的惡紳,何況全盤交給他辦理,不是如虎添翼麼?專製的時候,地方官還可以詳革懲辦他,此時他是一方之代表,奈何他不得。專製的時候,官吏不好,還有去任之一日。這紳董是終久在一處的,那才是附骨之疽呢。推而至於開設議院,選舉議員,都未曾論到人格如何。據我看起來,以此昏天黑地的人才去辦事,終不會好的。”

望延在鄉時,早見了預備立憲的上諭,到了上海,看了幾種憲政書,心中正在那裏喁喁望治。今聽了若愚前後的議論,革命又不好,立憲又不好,不覺把一片熱心冷到冰點度上去。【眉】那得不厭世,那得不厭世。一哭。呆了半晌道:“如此說來,中國是沒有望的了。”若愚道:“若要有望,除非設法製造出四萬萬個道德心,每人派他一個。”望延道:“難道你看得中國人,沒有一個有道德的麼?”若愚道:“豈敢!那中人以下,沒有道德是沒有教育之過;中人以上,沒有道德是受了教育之過。”望延勃然道:“豈有此理!難道有讀書讀壞了的麼?”若愚道:“自宋儒出世以後,士大夫道德早已喪盡,何待今日?”望延道:“這句話我可真真不懂,請你早點說明了罷。”若愚道:“宋儒責人太甚,動不動要講天理人欲。講天理的,不準有一點人欲,有了一點人欲,便全沒了天理;沒了天理,便是小人。你想一個人豈有無欲之理,聲色貨利,縱然全不嗜好,飽暖是要圖的。這飽暖便是人欲,他卻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對於婦人女子,尚且責備無已時,人家被他責備得怕了,依了他的話,左右不能成君子的了,便樂得往小人一邊走了。你想這不是宋儒的謬妄麼?聖人教人,倫常日用,待人接物,隻要盡我當然之職,便處處都有道德,何嚐這等嚴厲?”望延道:“我往常也每每疑及宋人講學,類似談禪,卻想不到這一著。”

二人正說得高興,張介卿忽然失聲道:“噯呀!我把正經事忘了。”說著對望延道:“老班叫你快回去,有要緊事呢。看他那形色慌張,不知有了甚麼事?叫我找你。我到了這裏,聽見你們談甚麼立憲,我想起米貴的緣由,談了上去,便忘記了。”望延聽得哥哥叫他,不敢擔延,即告辭了若愚和介卿回到店中。

望廷見了,便一把拉著,走到樓上,說道:“兄弟,你半天不回來,嚇煞我也!”望延道:“哥哥放心,兄弟近來路都走熟了,不會迷失的。”望廷道:“兄弟,你還沒有知道,今天早起你出去之後,郵政局送到一封信,是陸子忠寫來的,說你逃走了,房子被那兩個狗官放火燒了,辜忠也被兩個狗官殺了,把你的名字開報上去,說你是革命黨呢。既然開了你的名字,總不免要行文捉你的了。我心中還以為你在上海租界上,還不要緊,後來我飯後出去忽然聽說,有一個革命黨被一個和尚騙到城裏,捉到上海縣去了。我老大吃了一嚇,恐怕是你,連忙到城裏去打聽,方才知道捉的是在升平樓底下賣書的一個人。”望延道:“一個擺攤賣書的人,如何也是個革命黨 ?”望廷道:“兄弟啊!‘官’字底下是兩個‘口’字,他那兩個口要說你是甚麼便是甚麼,饒你生的通身是口,也無從分辯的。此刻出了個騙入城裏再捉的法子,兄弟啊,我不敢留你了,你暫時到外國去避避。你願到日本,願到新加坡,隨你的便,我和你籌點盤纏。你想好不好?”說罷又哭道:“兄弟,你原諒我,不是做哥哥的容你不得,實在是不放心你在上海。我受了叔叔的恩,絲毫不曾報答。叔叔隻有你一個兒子,萬一我保護你不周,有甚麼長短,我就死了做鬼也沒有麵目見我叔叔。”一席話說的望延也哭了,說道:“哥哥這般愛我,我那有不遵命之理。隻是盤纏一節,要哥哥費心不便,不如請哥哥寫封信去托陸子忠,請他把家裏的房子田地好歹賣幾吊錢,寄出來罷。”望延道:“如何等得及?兄弟,你說定到那裏,我代你打聽輪船。”望延道:“到日本罷,到了日本,我或者還讀幾年書。”望廷訝道:“兄弟,你學也進過了,你家裏的書堆的比山還高,我那年問你,你說都讀過了,此刻還讀什麼書?”望延道:“學問是沒有窮盡的,那怕中了狀元,還有許多學問不懂的呢。何況進個把學,算得甚麼。我多讀幾年書,長點學問見識,將來回國,或者還可以幹點事業。”望延道:“兄弟啊!你這個主意打錯了,你到了日本,剪了辮子投降了日本,做日本人罷。等你做了日本人,我過幾年,收了這個生意,也跟你到日本投降去了。”望延訝道:“哥哥,這是甚麼意思?”望廷道:“難道你不知道嗎?各國的人民都是受官府保護的,隻有我們中國百姓是官府的肥肉,他要割就割,要吃就吃。【眉】為淵驅魚,為叢驅雀,世事如此,那得不厭世。我們如果做了日本人,少不免有日本官府保護,豈不比做中國人受狗官的瞎冤枉好麼?”望延道:“哥哥,不是這等說,我出外去讀書,學了本事回來,要設法聯絡了大眾百姓,把那好的官留下,那不好的趕了,硬要那做官的好好兒保護百姓,才是道理。怎麼把自己父母之國丟了,去做別國人呢?”望廷道:“那裏聯絡得許多人?”望延道:“哥哥不要管我,自然學到了這個本事,方才回來。”望廷聽說,便自去打聽輪船,張羅盤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