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青年(2 / 3)

尊敬的葉天先生:

您好!

我估計您是一位先生,對吧?我收到了您寄來的大作《天堂比地獄遙遠》,雖然文章的立意並不新鮮,文筆也尚欠火候,但是我被您熱愛文學的一片赤誠之心所感動,因此還是破例給您發表了。文章就在我寄給您的這期報紙副刊的最後一版,我稍微做了一些必要的修改,想必您是不會介意的。歡迎您能多多創作,多多來稿。

三八婦女報文學編輯梅紅

2000年7月8日

看字跡和那落款的名字,我確信給我寫這封信的應該是一位女同誌。我又急忙打開那份報紙,在副刊的最後一版尋找起我的大作來,最後終於在最左邊最下方最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了我的處女作,上麵赫然署著我“葉天”的大名。再仔細一看那文章,篇名倒是沒有改變,不過,整篇文章總共也就300個字不到,其中似乎有100個都不是我原來寫的了。我對著報紙把那篇奇怪的文章字斟句酌讀了好幾遍,最後覺得還是這發表出來的版本要好得多。“編輯真不是吃素的。”那工廠裏有個也喜歡寫作的朋友曾經這麼安慰過我,直到那一刻我才終於相信了這句話。

不消說,我興奮得要死。我把那張發表我處女作的報紙偷偷貼到工廠的宣傳櫥窗裏去,幻想著人們下班經過時總有那麼幾個人能夠看得到,然後還準會有人驚訝地大聲稱讚說:“嗨,瞧那個葉天,還會寫文章呢,真不賴!”如果有人懷疑說:“這是我們廠的那個葉天嗎?”這時我就會假裝正好路過那裏,接過他的話頭說:“是,沒錯,這文章就是我寫的,請您多指教!”但遺憾的是,那報紙在那裏貼了有一個星期還多,始終沒有一個人對我的那篇文章哪怕瞥上一眼。你看,他們那些人就是那麼不解風情。

最後倒是工廠的宣傳部門負責人找到了我,詢問是不是我把那報紙貼進櫥窗裏去的。那是一個大胖子,臉上的橫肉長得都掛不住了,顫巍巍地直往下掉。我記得他翻著兩隻白多黑少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問道:“葉天同誌,誰給你權利往那裏麵貼報紙的?”

我忍不住笑著說一句,您看上去真像某個電影裏的國民黨特務。我總是喜歡那麼實話實說。那大胖子先是一愣,接著眼珠子一轉,隨即哈哈大笑地拍著我的肩膀說:“葉天小老弟,你的文章寫的是不錯,很不錯!不過,你要是覺得我的宣傳工作做得不到位的話,你可以直接與我交流交流的嘛,何必這麼偷偷摸摸地拆我的台呢?”

我忽然嚇出一聲冷汗,連忙辯解說:“領導,我沒想拆您的台來著。我就是想讓大家給我指點指點哩。”

大胖子又咧嘴笑了那麼一下,從那時候起我就對咧嘴心有餘悸了:“小老弟,我幹了這麼多年的革命工作,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要多吧!你那點心思我難道還看不出來嗎?”我至今還記得他那兩束像手電筒一樣直直地盯著我看的目光,我想他那麼胖可能是因為鹽吃得太多了。

我像一個沒有經受住拷打的共產主義戰士,很快就向大胖子老實招供了。三天之後,我被工廠人事科調離出機電設計室,他們派我去地下室看管水泵,和那些粗野的工人師傅們一起輪流值班。盡管我那時候已經是機電設計室的技術骨幹,但是他們不管,他們才不會在乎水泵的功率到底是大了還是小了、電極是接正了還是接反了等等諸如此類的小節。他們以我缺乏必要的實踐鍛煉為名,堂而皇之、幹脆利落地把我打入了地下。

地下室又不是地獄。雖然工人老大哥們對我的遭遇總是免不了有些大驚小怪,但是我其實比大胖子那些人更不在乎。你知道的,我已經看見自己頭上閃耀出作家光環,才不會在乎什麼機電不機電、水泵不水泵的,那些鋼筋鐵骨之類的玩意兒本來就引不起我多大的興趣,搞設計和搞看管根本就沒有多大的區別。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在那個地下室值班的時候,我基本就是幹一些擦擦灰啦、抄抄表啦之類的小體力活兒,輕鬆自在不說,時間也是非常充裕,我正好可以靜下心來寫作一部醞釀了很久的長篇小說。因為那個時候的我已經明白,要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作家,出版一部精彩的長篇小說是必不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