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正在辦公室裏編輯著李潔撰寫的那篇新聞稿件,一夥黑衣人忽然跑到我們報社、衝進社長辦公室裏大聲嚷嚷起來,似乎還乒乒乓乓地砸著什麼東西來著。一些當時在報社裏值班的編輯記者們隨即都圍了上去。
我也連忙跑了過去,看見那些黑衣人不斷地揮舞著胳膊,正在對著年邁的老社長指指點點。我認出來為首的那個家夥就是那天在售樓處給我做介紹的那個男銷售人員,但是他似乎還沒有看到人群外麵的我。我聽見他對老社長粗魯地叫囂著說:“把做暗訪的記者給我交出來!不然我他媽的就讓你們今天的報紙印不出來!”
我趕緊衝上前去對他說道:“你們是在找我嗎?你們這樣闖進社長辦公室來是什麼行為你知道嗎?”
那家夥認出了我,迎麵一拳就向我打過來。我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在地板上。我剛要爬起來,那家夥對著我的腦袋又是一拳,我“咚”地一聲又倒了下去。然後那家夥居然一腳踩住我的腦袋,我用眼睛餘光瞟見他腳上穿的還是昨天那雙黑色的牛筋皮鞋。他踩住我後問我說:“誰讓你他媽的去暗訪我的?”
我說:“我是記者來著,我有這個權利。”這時我聽見其他編輯記者們都和其他黑衣人理論起來,有的似乎還發生了肢體衝突。
“權利?”那家夥嘿嘿笑一聲,腳上不停地使勁踩我說:“什麼權利?”
“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我齜牙咧嘴地說。
他哈哈大笑起來:“你信不信?我花10萬塊錢就可以把你寫字兒的那隻胳膊卸下來。你不就是那點兒寫字的狗屁權利嗎?我看你再怎麼寫?怎麼寫!”我的嘴被他踩得頂在地板上,說不出話來。
終於,我聽到老社長發話說:“你趕緊先把人放了,有什麼事情好商量。”
那家夥這才鬆開他那穿著牛筋皮鞋的大腳,我差點兒沒有背過氣去。他隨即在我頭頂趾高氣揚地說:“好啦!社長既然發話了,那麼你們報紙也該知道怎麼辦了。我們老板要我帶個話給社長您,你們報社要是嫌我們廣告費給得少的話,我們是可以翻一番什麼的。”
老社長把我扶起來,讓我在椅子上坐好,問我說:“你感覺怎麼樣?葉主任。”
“我還好,”我拿手抹了抹嘴角流出來的血絲,說:“希望社長能夠做出正確的決定。”
老社長走到窗戶前,望著窗外,半天不說話。
“我們老板還說了,就是翻兩番也沒有問題。”那牛筋皮鞋家夥又說。
我看見老社長朝我慢慢走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說一聲:“撤稿吧!”
我說:“我下午就把辭職報告交給您。”老社長沉默了半天,歎息一聲,走了。
跟你說吧,那就是我這輩子記者生涯的最後一刻,我至今還記得那個穿黑衣踩我腦袋的家夥凶狠的目光。不過,你猜他最後悄悄對我說了句什麼話來著?你恐怕做夢都猜不到,他居然跟我說:“兄弟,我看你是條漢子!你隻是入錯行罷了。你要是願意到我們公司來幹的話,我給我們老板舉薦舉薦你,保證你很快就能飛黃騰達。”
你猜我是怎麼回答他的?我對他說:“總有一天,我也會把你踩在腳下的。並且,那時候我是光明正大地踩你來著,而不是像你今天踩我一樣那麼心虛膽怯,還要花上那麼多的錢。”你知道嗎?那家夥幾天之後竟然又偷偷找到我,趴在地上給我連續磕了十來個響頭。我一想,也就原諒了他。不是有人說過嗎,上帝的每個孩子原本都不是壞孩子。你說是不是?
那天下午,李潔和我一起向《首都晚報》社遞交了辭職報告。交完辭職報告後,她在我的辦公室裏哭了,哭得很傷心的樣子。她一邊哭一邊哽咽著說:“葉老師,看到您被別人踩在腳下,我心裏難受極了。真的沒想到會連累您受那麼大的屈辱。”
我笑著對她說:“怎麼能說屈辱呢?我們是昂著頭離開的,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她低頭考慮了那麼一會兒,然後對我說:“我決定,我以後還是不做記者這一行了。”
我大吃一驚說:“為什麼?”
她不說話了,我看見從她眼裏流出了大顆大顆的淚水。最後,她走近我,緊緊地給了我一個溫柔的擁抱,並對我說一聲“您保重!”然後就轉身走了。我看著她柔弱的身影慢慢走出報社的大門,眼淚也一下子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從那一刻起,我下定決心此生再也不幹記者那一行了。對,我前麵跟你說過的,那就是我這輩子當記者的最後一天。你是不是也跟著有那麼點兒傷感?嗨,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你還是看淡一點吧,我自己都早沒什麼事兒了。那老社長後來還問我願不願意幹娛樂新聞那一塊來著,我仔細一考慮,覺得娛樂圈應該更加複雜,就拒絕了他的好意挽留,辭職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