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笛(1 / 2)

火盆中還未熄滅的火星,如垂死前不甘心的眼睛,自殘燼下竭力向外張望著。浣花正呆呆望著那星星點點的微芒出神,不防淺草已走到身後:“噯,火盆就快滅了,還不快添些進去,別一會兒公主回來時,帳子裏冷的象冰窖一樣。”一邊說,一邊忙著添了幾塊牛糞進去。灰黑的幹塊落進火盆,騰起一股刺鼻的氣味。浣花一皺眉,猛轉頭去,咳嗽出滿眼的淚來。淺草回頭望見浣花神色,張了張嘴,終是輕輕歎了口氣。

帳門猛然被掀起,卷進的冷風吹的盆中火光爆明還暗。浣花淺草從未見過宜嘉如此難看的臉色,雙雙都是一呆。耳聽她沉聲吩咐:“浣花去把藥囊拿來,快燒熱水;淺草去幫馮姑娘把人扶進來,把門窗全數掩好。”

邢穆川失血過多,神思已近昏迷。敷藥止血後,漸漸清醒過來。躺在榻上,望住馮汀蓼,隻是不語。宜嘉見此情景,輕歎一聲,揮手帶眾人出來,慢慢放下內帳門氈。喚來陳晉,詳細問了清晨單於帳中的種種情形,愈聽愈是煩悶。想起鄭濂如今生死難料,心亂如麻。悵然佇立半晌,信步向帳外走去。

大漠空寂,惟餘風聲。淡青的暮靄絲絲嫋嫋空騰起來,仿佛無數沒有腦袋的青色小蛇在眼前散開。夕陽緩緩沉去,將四野罩入一片明絢的驚心動魄的晚霞中。

一聲悠長的笛聲,在這樣深靜的黃突折揚起,乍然驚住四麵風聲。本是慷慨激昂的曲子,前音卻似有訴不出的蒼涼和悲怨。關山曉月,大漠風聲,於笛聲中悠悠訴來,無端端讓人感慨叢生。夕陽盡下,曉月初升。笛聲一折,忽轉羽調,幽怨蒼涼盡掃,豪邁慷慨橫生。宜嘉凝神佇立,眼望著蒼穹壯闊,日落星升。心中無窮無盡的煩愁,忽然被此一刻的笛聲漸漸蕩滌而去。心中豪情忽湧,她伸手自袖中取出玉笛,撫摩片刻,引笛唇邊,慷慨相和。

一聲淒厲的馬嘶,伴著一股冷風直撲案前。烏維咆哮著衝進帳來,卷入一身寒氣:“他媽的,我早就說過,白養了這麼多年,惡狼總還是養不成家狗的!”手中馬鞭亂甩,他一腳踢開帳前的火盆,引的一邊的使女驚叫著忙著去撲打四散的火星:“好!好!等著看,遲早要讓他知道……”

一抬眼,他不防正觸到幾案前那穆丹烏沉的眸子。那眼神幽深冰冷,淡淡瞥來,有如一盆雪水兜頭而下,生生把烏維喉中的後半截話噎回肚裏。他呆立片刻,頹然坐下。那穆丹也不去睬他,漠然轉回頭去,依然望著燭火出神。

燈燭明滅,映得燈下人顏美如玉。而這曾經生氣勃勃的麗色容顏此一時卻眉寒目冷,仿佛深冬時了無生氣的大漠寒色。烏維呆望她半晌,猛地一拍案幾,霍然站起:“你……你……我知道你心裏……”

“我心裏怎麼了?!”那穆丹猝然回過頭來,直盯住他的雙眼。烏維被她一瞪,忽然氣餒,吃吃難言:“你……我……”

“我?我怎麼了?!”那穆丹濃眉倒豎:“哼,我倒是聽說,你又準備娶新夫人了?”

烏維打個冷戰,酒一時醒了大半:“這……你……不是你想的……”

“我隻問你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要娶那漢家賤人?!”

“那穆丹,這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烏維雙拳緊握,卻不知該如何辯解。急得在帳中來回亂走。那穆丹冷哼一聲,轉過頭去,忽然一楞——一聲蒼涼笛音,自呼嘯風中忽然傳來,低徊悲咽,似有無盡幽怨在此一刻被悠悠盡訴於蒼穹風中。那穆丹一時怔住,情不自禁走前兩步,側耳凝聽。帳門忽被匆匆挑開,一個隨從進來,附在烏維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烏維一楞,忽而大笑起來。抬起頭,望望那穆丹佇神凝聽的麵容,猛一跺腳:“好,那穆丹,你等著,我這就去把這事解決了!”一揮手,轉身帶人衝出了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