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儀嘉,匆匆書呈天子。臣女去國十載,嚼冰咽雪,未嚐一日敢忘中原。今漠上風雲急變,單於驟亡,人心莫明,後事難料。臣女上書天子,懇請慎遣邊塞兵力,以備不測;詳酌使者之言,周以萬全。臣女出塞十載,深感兵者凶器,非黎民之福,非萬不得以,懇勿輕舉。臣女雖離國日久,故土重責念念在心。來日雖倉促難測,臣女亦誓必竭力周旋,丹心無憾,惟死而已。叩請天子萬安。”
“惟死而已……惟死而已……”那字跡本該是殷紅,而今已是暗黑。一字一句,針一樣刺著他的眼睛——當少年時的激烈狂熱漸漸老去,刻骨的相思亦化成深重的愧疚,今生今世,再難解去。
十年,紅顏漸老,青春暗去。如今的她會有怎樣的變化,怎樣的心情和容顏……這些年來他斷斷續續地聽著她的消息——成婚,育子,名重草原,馳騁漠上……有一個念頭他從來不敢深想,中夜時卻常如蛇一般噬著他的心——自己真的能實現自己當年的誓願,有朝一日接她回來嗎?
那樣的險惡之地,她如今孤身一人……“惟死而已……惟死而已……”
丹墀上一聲輕咳,他倏然警醒,定一定神,再問鄭濂:“那邊現在情況如何?”
“臣南歸之夜,形勢尚未分明。當夜公主力促臣南歸,是為了及時告之邊境,緊急防備,以備萬一。”
“你從何處入關?”
“上郡。過境時已知會上郡都尉範克銘將軍。範將軍亦緊急通告附近雲中、雁門各郡,邊境各處現在應該已有了防備。”
“公主讓你回來,僅僅是為了讓邊境有防備?”
鄭濂沉吟一下:“公主不願動兵。但是,一旦匈奴內部紛爭不停,中原陳兵邊境,對他們亦是威脅震懾。臣正是明白了這層意思,才知道公主必須要臣連夜回朝的苦心。臣過上郡時,已對範將軍交代明白。上郡離匈奴王庭數百裏之遙,一旦匈奴有變,大兵即可應對。隻是未得聖命,不能擅自出師大漠。所以臣星夜回京,將此事詳奏聖知,請皇上及時定奪。”
天子雙目異樣的亮:“此時出兵!正好可攻其不意——皇兄怎麼想?”
施煥忽然驚出一身冷汗,他啞聲道:“臣以為,此間分寸極難把握——我們大軍雖可攻其不意,可事發倉促,糧草人馬調撥不易,並無必勝把握。”
皇上神色一暗,怏怏道:“這麼好的機會,難道放棄?”
施煥望望少年天子那張興奮的有些發紅的臉,宛如看到了自己的當年——出兵?這些年來他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能有這一天,指鞭漠上,馬踏匈奴。可是,可是,她現在人在那裏,局勢未明,勝券未握,如何能輕舉妄動……他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啞聲道:“皇上勿急,邊庭將士既然已經有所準備,還是等看看匈奴後來的局勢如何,再做定奪吧。”
朔風呼嘯,上郡城外向大漠伸延30裏的居延城堡,障塞上的戍卒吐掉口中的沙子,喃喃道:“奶奶的,剛立秋就這麼大的灰土。今年的天氣,真邪門。”
身後年長些的戍卒一邊夯著城垣上略有鬆動的土墼,一邊道:“旱了一個夏天,草根都枯死了,風一起,沒沙子才怪。”停了手中的活,道:“你不知道?聽那天從匈奴回來的那位漢使說,匈奴單於死了。”
年少的戍卒恍然:“難怪這些天郡城中人馬集結,範大人親自巡邊,探子派出去一撥又一撥——候長天天讓我們盯著點,晚上睡覺都不安生——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匈奴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
“沒動靜?前些天是誰去看天田,發現了“匈奴”的“動靜”,大驚小怪地忙著就要去點狼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