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麗的屍體旋即被拖出帳去,地上一道猙獰的血痕。頃刻又有人來,要更換被血浸透的地氈。宜嘉揮手叫那些人出去,怔怔地望著地上斑駁的殷紅,許久許久,忽然嘔吐起來。
知牙師衝上來:“阿娘!”
宜嘉喘了口氣,仰起頭來,握了握兒子的手。知牙師已經和她比肩,身形雖然已漸漸有了成人的輪廓,臉色卻還依然稚嫩。燭火已被熄去,帳中靜的隻有呼吸聲。蒼茫的星光和月色透帳而來,不論今朝往昔,都是一樣的冰寒透明。
她的臉隱在黑暗處,握著匕首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四野極靜,草原已熟睡,隻有風的聲音,高一聲低一聲,在帳外回旋。仿佛過了許久,也仿佛隻是片刻,阿曼看到宜嘉最終撫了撫兒子的臉,起身走到帳門前,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頭也不回地說:“備馬,我們馬上走。”
天未明,烏師盧的鐵騎已追到了山隘口。四麵山野蒼莽,隘口前一排鐵弓,沉默地封住他的前路。
他抬頭,仰望下山道上模糊的人影,麵色鐵青:“阿濟格,你們想造反?”
阿濟格直視著他的眼睛:“母閼氏轉告單於:焉支山下,原是右賢王庭,雖然水豐草美,但如今人畜漸多,恐日後各部落之間供給不均,難免會有爭鬥。因此先帶左賢王並其屬下部落人馬暫回原王庭駐紮。倉促間不能麵別,請單於莫怪。”
烏師盧哼了一聲:“她人呢?讓她自己跟我說!”
阿濟格搖搖頭,幹脆地說:“閼氏不願再見單於,先走一步,請單於好自為之。”
“不肯見我?想跑?”烏師盧冷笑一聲,放馬急衝,阿濟格拔出刀來:“單於,若再往前,就恕我無禮了!”
箭羽烏沉,森然向外,四麵鴉雀無聲。
烏師盧微微眯眼:“阿濟格,我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你不要逼我。”手中寒光一舞,咆哮一聲:“滾開!”
阿濟格屹然不動,手中長刀霍然舉起。
“都住手!”斜刺裏一匹馬,直衝過來。馬頭一轉,正正橫在烏師盧和阿濟格之間。烏師盧打馬向後退開兩步:“鬱成王爺?”
鬱成王喘了口氣,花白的胡子在風中亂飄:“單於,回去吧。”
烏師盧跨下青馬低低咆哮一聲,左右兜個圈子。馬上人臉色鐵青:“她究竟想幹什麼?”
鬱成王默默望了眼這個幾乎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眼中的神色複雜的難以名說。他深深歎了口氣,低喝道:“烏師盧,你,你都做了些什麼?!”
烏師盧眼中有桀驁之色:“我不是孩子了,也沒人能再把我當孩子欺負!”
“好!單於!”鬱成王氣得笑起來:“那你就先好好想想,怎麼處理月氏的事情吧!”
烏師盧臉色鐵青:“讓她回來,我不傷她們母子就是。”
鬱成王哼了一聲:“隻怕你想傷,還傷不了她們!你別忘了,左賢王屬下的舊部,並不比右賢王的人馬少。”緩了口氣,又道:“閼氏此去,決心已定,你勉強也無用。就由得她母子自便好了。”
見烏師盧咬牙不語,他忍不住長長一歎:“烏師盧,孩子,別忘了你的單於位是怎麼來的。要不是她顧全大局,隻怕當日王位未定就要先爭個血流成河,你,你以為隻靠你手中的兵馬,就一定能穩穩爭來王位?”
烏師盧沉默半晌,一咬牙:“王爺,你讓開。”縱馬就要上前。
鬱成王不避不閃,手中寸刃全無,卻一動不動端坐在馬上:“你要過去,先從我身上踏過去好了。”
“王爺,你是一定要幫她?”
“不錯!”鬱成王應得斬釘截鐵。
烏師盧望住他決然的麵容,沉默良久,悻悻一揮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