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卷著蒙蒙的灰黃色呼嘯而來,吹在臉上簌簌有聲。辛翱抖去胡須中的沙礫,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抬頭看看前麵飛馳的馬背上筆直的身影,心裏一時頗不是滋味。
流年空度,虛擲的不僅是青壯歲月,更有尷尬的人事前程。當年自己麾下的校尉,如今一躍而成天子麵前的新貴。平靜了三十年的邊塞烽煙再起,重披甲胄的自己,依然是個隨將。
前麵的馬忽然兜轉回來,魏林遙遙高呼:“辛將軍,附近有水源,大軍緩行,飲馬補水。”
辛翱答應一聲,吩咐下去。自己催馬上前,和魏林並肩緩緩而行:“魏將軍對漠上的地形很熟悉啊?”
魏林微微一笑:“不瞞大人,多年前我曾在塞外待過一些日子。這一路變化不大,景物都還依稀是當時的樣子。”
辛翱點點頭:“難怪。大漠行軍,最難得的是知道水源在哪裏,這樣跟了你走,放心多了。”
“這麼說,大人以前也曾出塞?”
辛翱輕輕歎了一聲:“我上一次出塞,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他忍不住西望——天邊,血紅的夕陽正緩緩沉入遠方巨大的山影中:“三十年前,我跟著先將軍魏源,在那邊的浚稽山一帶,和匈奴騎兵有過一次血戰……”
往事如夢魘般襲來。辛翱忽然打了個寒戰:“五千多人啊,全都留在那山裏麵了……最終死裏逃生回來的,隻有十幾個……”
大漠落日,漫天遍野此刻都是赤紅,仿佛那年的血光重現眼前。臉被撲麵而來的狂風吹的生疼,辛翱的聲音在風中斷續:“前將軍魏源,就在那次血戰後失蹤……後來聽說,他降了匈奴……”
魏林靜靜聽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許久忽問:“那個魏將軍,當年,是什麼樣的人?”
“好漢子啊,當年老安平王爺的手下愛將……強悍驍勇,百年一遇的神箭手……那一戰,他幾乎射殺了當時的單於……”辛翱垂下頭,似有無限感慨:“我們都以為他戰死沙場,誰知……可惜了那樣的一個人……妻兒老母,遠近親屬……族滅……”他唏噓地搖頭,喃喃道:“慘啊……”
魏林跨下駿馬忽然一聲長嘶,縱蹄狂奔而去。辛翱回過神來,皺起眉,忽然苦笑:“我真是老了,怎麼說起這個來了?”
搖搖頭,他拍馬去追,卻見魏林馬頭一轉,直往西北方向奔去。辛翱奇怪,剛高呼了一聲:“魏將軍!”心中驀然一動。
魏林已經打馬回來,眉頭緊皺。辛翱拋開剛剛心中隱約微閃的念頭,忙問:“怎麼?有什麼不妥?”
魏林眼睛盯住地上枯黃的草跡,沉聲道:“傳告三軍,火速急行,兩日內務必要趕到安侯水。”
“怎麼?”
魏林鞭指地上:“你看這裏盡是馬踏過的痕跡,顯然有大隊人馬剛離開不久。東邊本是匈奴折蘭王的領地,從馬蹄跡象看,該是他帶人向焉支王庭去了。說不得,我們的那路人馬可能現在已經遇到匈奴王師了,匈奴各路王正紛紛往王庭馳援呢。”
辛翱大驚:“竟能這麼快!”
魏林緊催坐騎,苦笑:“十來年日日夜夜的籌謀,一心要畢其功於今日,你,你是不知道他有多……”狠命抽馬,沉聲道:“一旦折蘭王度過了安侯水,焉支王庭那邊又多了份援軍。辛將軍,你率軍隨後跟上。我先帶一隊人馬去追,明天之前,一定要趕上他們,決不能讓這些人過河去。”
辛翱心中瞬間想了幾個來回——這一路若是不能獨自打個漂亮的勝仗,即使凱旋,主要功勞也是首將的——若是此次還不能憑軍功封侯,以後還能有多少歲月讓自己蹉跎——一念至此,他狠催兩鞭:“魏將軍,你統率全軍,我去追折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