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斷續的雨點滴落在林間葉上,起初是輕悄的,逐漸密集起來——倚在馬邊打盹的烏師盧猛然睜開了眼睛——天色未明,四野沉暗,風低掠過藏身的草叢,空氣中卻無一絲雨意。可那密如急鼓的聲音卻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烏師盧一躍而起,警覺地向四邊張望。借一點微弱的星光,西北方向一大片黝暗的黑影,正迅疾地朝這邊移來。
烏師盧恨極,一刀反拍在馬背上,那馬一聲長嘶,亂跳起來,將草叢中酣臥的眾人紛紛驚起。睡眼惺忪的昆邪王從一塊巨石邊坐起,一麵束甲,一麵匆匆朝這邊走來,放聲大罵:“媽的!追的這麼緊!”
烏師盧麵色陰沉地望著漸行漸近的那片黑影,一拳擊在石上:“列隊!迎擊!”
昆邪王楞了一下:“單於,我們現在隊伍散亂,還是先等等左穀蠡王他們……”
烏師盧大吼一聲:“少廢話!迎戰!”翻身上馬,手中長刀高舉:“再有後退者,斬!”
他素來凶悍好鬥,卻不防此次漢軍會在夜半時分從焉支山上奇襲而來,生生將他打個措手不及。彼時正在宿醉中的他被親隨匆匆扶上馬,慌亂中全然無暇糾集人馬迎戰,隻有匆匆向東逃退。翌日酒醒,在眾人苦勸下,勉強同意先退到漠上隱蔽之處,休整集結起軍馬後,依據地形之利再做反撲。孰料漢軍一路窮追不舍,四部人馬不等彙合已被打散。自己更是被連日緊追猛打,幾乎連半天的喘息時間也無。幸虧昨日昆邪王帶人馬趕來,勉強抵擋了半日,方將四麵散軍漸漸歸攏了三五成,一起遁入此間坡長草密的穀地深處,直等左穀蠡王兵馬一到,即做反撲。不料漢軍竟連此處也能找到,不到天明已追蹤而至,直恨得烏師盧咬牙切齒。狂暴的嗜血本性被激撥的忍無可忍,他擎刀在手,再不理昆邪王的苦苦勸說,指揮左右眾騎兩邊一字散開。鐵弓漸次拉滿,如噬血的獸口,眈眈鎖定前路。
馬蹄聲急如驚鼓,越馳越近。烏師盧一聲低喝,四麵箭如長蛇,激飛而去。有一兩聲戰馬的悲嘶,然而轉瞬已被轟鳴如雷的馬蹄聲淹沒。那片龐大的黑影幾乎未有絲毫的停頓,依然潮水一般,呼嘯著滾滾而來。
又一批箭雨一般飛去,依然如泥牛入水,絲毫阻不住馳騁而來的萬馬。天邊透出一線微光,越馳越近的黑影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奔騰的戰馬上全然看不見騎手的身形,隻有沉厚的鐵盾巍然豎在前麵,將人帶馬一並遮蔽的嚴嚴實實。
烏師盧倒吸一口涼氣,大吼一聲:“低放弓!射馬腿!”
已經來不及了。呼嘯的鐵騎轉眼間已衝到陣前,沉重的長盾如流斧般被脫手擲出,朝著匆忙收弓的匈奴騎兵劈麵砸下,激起一片慘叫聲。甩去盾牌的馬背上鬥然間寒光暴起,長刀如雪片,映著天邊初起的一點晨光,刹那間已成為這個世界在陣前數十幾匈奴人驚懼眼中定格的最後影像。
烏師盧咆哮著,舉刀狂劈,將兩個衝在最前麵的漢軍騎兵砍落馬下。然而他的身前身後,一群又一群玄甲漢騎前仆後繼,鐵桶般將他團團圍在正中。
戰鼓鏗然擊響,驚天動地。東天一縷霞光破曉,將瞬間明亮起來的四野染出驚心動魄的血紅。大旗躍上高坡,在風中獵獵而舞。烏師盧滿臉血汙,在趕來的昆邪王幫助下,拚命砍退了麵前緊緊纏鬥著他的幾匹漢騎,喘了口氣,抬頭死命盯了眼大旗下佇馬眺望這邊的施煥一眼,低吼一聲:“撤!”
程全立馬在施煥身邊,麵色一變:“不好,他們好象要逃。”
施煥冷冷望著坡下如蟻的亂軍,令旗一展:“其他各隊圍殲匈奴散軍,陷軍營繼續緊盯匈奴單於!”他一催馬,直奔坡下:“他們跑不遠,鄭大人正在前麵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