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煥於黃昏時分和魏林在原上會師。見魏林滿麵風塵，一臉悵悵，知道烏師盧終還是沒有捉住。他心中憂急，口中卻強作安慰：“他所逃方向有限。你也累了，今夜我親自帶兵去追。”
魏林恨恨：“他幾乎算是隻身逃遁，蹤跡難找……”
“他的手下都沒了？”
魏林的臉色更沉：“我遇到他時，他手下人數不足三百，一戰之後逃去不到百人……隻是，隻是怕他逃到漠東，再招集起其他一些部落的人馬來背水一戰……”抬頭望望天色，歎口氣：“快入冬了，我們的糧食和馬匹，不知道還能支持多久……”
施煥沉吟了一下：“雲中的糧草應該也快到了，程全親自去督辦的……”想到程全已年過五十，卻一意堅持要陪自己征戰塞外，更不辭勞苦來回奔波為軍督糧，自己本讓他此次回到雲中，交接完畢就留在關內，卻不知他是否肯聽從，一時有些喟然。回頭看魏林仍然雙眉深皺，心中一動，問：“聽說正好救了馮姑娘？”
魏林鎖眉更深，低聲道：“是……烏師盧射殺了糜胥。她，她還是堅持要一個人回去……”
施煥一驚：“仍是一個人走了？”
“我暗中安排了人護送……”聲音漸低，神色更加悵惘。
施煥拍拍他肩，一時卻也說不出話來。此時夕陽火紅，緩緩沉向天邊。大漠上一片寧寂。兩人並肩雙行，心中忽然都有說不出的惆悵感慨。
沉默良久，魏林忽然問道：“南峰之約，你是要去的？”
施煥仰望天邊淺淡的一輪月，默默點頭。
極遠處一抹青黛山影，自地平線上淡淡浮起，轉眼又融入海一般深的夜色中。
大軍連夜東行，行到茯苓嶺下已是次日午後。施煥勒住馬，對魏林道：“子悅，勞煩你繼續帶軍東行，我明日自會追上你們。”
巨大的山影橫貫在眼前，魏林默然凝視著雄渾蒼茫的群峰，心中翻江倒海，盡是來時路上辛翱所說的幾十年前的往事，聽他一喚，驀然回過神來：“我陪你上去。”
“不用！”施煥擺手：“你最好帶人馬先過此山……她來的時候，不便讓匈奴人看到有漢軍在此。”
魏林醒悟，卻大是擔心：“可是你一個人……”
施煥笑笑：“我怎麼能疑心她？”
“不是她，可能有其他胡虜……”
施煥搖搖頭，雙目精亮：“子悅，不必說了。”
魏林歎一口氣，仰頭望望崔嵬的山嶺：“好。我帶人先走，留一隊人在前麵接應你。”
施煥點點頭，一帶馬，直衝上山。
山道幽折。路盡頭兩塊巨石仿佛天然門戶，洞開小小一片空地。施煥下馬，走到峰頂，四麵群山寂寂，遠處大漠蒼蒼，他佇立風中，心中忽然一片空茫。
雲垂林暗，日影西移，西邊霞色漸起。山風浩蕩，吹得落葉狂舞，四麵林木水一般嗚咽。於這極喧鬧的寂靜中，一點輕微的踏踏聲，忽然自山道上隱約而來。
施煥一躍而起，側耳靜聽。得得的馬蹄漸漸清晰，一聲一聲，踏在心上一般。西邊雲蒸霞蔚，斜陽明麗如畫，月亮還隻是一個淺淡的影子，然而她也如他一樣，這麼早便已來了。
馬蹄聲近，山道彎處一頓，忽然靜了下來。大風呼嘯，細蒙的沙礫撲在臉上，澀得人張不開眼睛。巨石那邊有清脆的馬鈴聲，叮當叮當，一步步走近。施煥一顆心砰砰直跳，一瞬間竟沒有了力氣回頭。
身後忽然悄然，四野靜寂，隻餘風聲。落陽明媚耀眼，晚霞燦爛得驚心動魄，四麵山麓都被籠罩在明亮的夕輝中。
深吸口氣，施煥終於回過頭去。
身後落葉寒林，一片茫茫。她就立在那沉厚肅殺的背景裏，沐著溫暖如夢的金色餘輝，靜靜地望著他。身上的紫色披氅被風吹起又落下，象一聲聲低回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