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1 / 3)

被困在山中的,正是辛翱。

箭火燎原的次日,魏林引軍渡河,去追擊左穀蠡王,辛翱被留在安侯水東岸駐守。然而魏林一走,辛翱日夜難安。前日剛知道宜嘉已秘密渡水而去,忍不住霍然而起。有軍士在旁插嘴:“將軍,魏將軍曾吩咐……讓我們在河這岸駐守……”

辛翱眼風掃過,那名將士猛低頭住了嘴。辛翱冷冷道:“上馬,立刻走!”

魏將軍之命……魏林令他駐守在安侯水東側,雖是照顧他,可也毀了他多年立功封侯的夢想。主戰場在安侯水西,匈奴單於並諸王在安侯水西,連宜嘉都在前日於不曾知會他的情況下,悄悄渡水而去,魏林當日留軍在此,亦有救護公主、防止匈奴人劫持公主為質的意思。可如今宜嘉已不在這岸,他一個人帶軍留守這裏,還有什麼必要?

恥辱象蛇,這些天來日日夜夜噬咬著他的心。被俘,受辱,老將軍因他而死,獲救後眾人的眼神……魏林什麼也沒說,可隻是一個眼神就夠了……他還曾經是自己手下的從將……如果就這樣回朝,天子麵前,如何交代……無功有過……按律當斬,運氣好一點,最多可以贖為庶人……馬上封侯?……嘿嘿……

馬跑的急了,風吹在臉上,生疼生疼。

火後的草原煙塵漫天。跑到黃昏時人和馬都已是塵埃滿身。辛翱心中煩躁,一夜難安。剛剛勉強盹著,耳邊忽然有隱隱的雷聲。他一驚坐起,借著黎明的第一線光,驀然看到遠處煙塵徒起,如一片鋪天蓋地的雲,朝著浚稽山東南迅疾移去。

“辛將軍,那是匈奴左穀蠡王的人。”

辛翱甩掉手中攥了一夜的一把枯草,猛地站了起來:“追!”

匈奴人騎的是矮小的匈奴馬,善馳耐久,漢軍追了半日,遠遠見那片煙塵撲進山口,及至追進,卻是蹤跡杳然。舉頭一望,山頂上明晃晃的日光正是耀眼。四麵石怪草枯,滿穀寂然。

辛翱皺眉,吩咐身邊的親兵:“帶幾個機靈的人,到前麵去看看。”

已經晚了,身後轟然一聲巨響,山石巨木瞬時將狹小的穀口死死堵住,而前麵是三麵峭壁,漢軍被圍在了一個死穀裏。

辛翱眼看匈奴人占據高處,箭石齊下,知道硬拚不是辦法,隻好帶兵先倒退到箭石難到的穀底。匈奴人持仗地勢險要,料想漢軍絕難逃出,索性不再進攻,隻是死困。日影偏西,明月初起,山穀內鴉雀無聲,出口處的山石樹木卻是越壘越高,辛翱左右無計,心一橫,命軍馬就地安坐,索性先過了這夜再說。

山穀深處一線溪水,錚淙有聲。有軍士正要取水,忽然大叫:“將軍,將軍,水源有毒!”

辛翱幾步奔到泉邊,幾匹先飲的戰馬已經倒在地上,四蹄抽搐,口吐白沫,眼看是不行了。一邊幾個軍士陸續從草叢中挑出幾條死蛇和野兔,想必是飲水後中毒殞命的。

辛翱皺眉,厲聲道:“馬上傳令下去,全軍人馬嚴禁飲此處泉水。今晚不造飯起炊,吃幹糧,喝水囊中剩的水。”

明月高起,夜色深濃,眾兵士漸漸支持不住,紛紛抱膝朦朧睡去。隻有辛翱坐立難安,仰望陡峭的絕壁,憤懣到極點,忍不住揮拳狂擊崖壁。

風寒夜苦,明月漸漸轉到山後。陡壁上忽然滾下一陣碎石,幾隻夜鳥撲梭梭飛開,叫聲淒厲,毛骨悚然。辛翱木然望著群鳥飛去,歎口氣,身後撲通一聲大響,仿佛有重物落地。他猛地回身,身後赫然多了一團黑影。

辛翱上前一步,一把將那團黑影從地上揪起,長刀已抵住他前心:“誰?!”

那人並不掙紮,借月色看清辛翱服飾,忽然掙紮著跪倒:“將軍!”

竟是一口純正的漢語。

四麵的兵士都被驚醒,紛紛圍了上來。火光瞬間照紅了那人的雙眼:“將軍,小人萬豐,是、是當年隨公主出塞的工匠……”

辛翱鬆開握刀的手,扶他起來:“你怎麼到這裏來?”

萬豐喘了喘氣,手指懸崖上方:“這陡壁懸崖從下無法攀上,其實在離地五丈處有個山縫通向山頭,勉強可過人,我就是從崖頂的山縫裏下來,再用繩子垂跳到這裏的。”

原來萬豐正在山後牧馬,午後偶然從林中看到一群左穀蠡王的人正在前麵溪水中放置瘟死的牲畜,心中狐疑不解,遂悄悄從另一側爬到峰頭,一眼正看到穀底招搖的軍旗上鬥大的漢隸。他雖識字無多,去國日久,漢軍的服色卻是看的清清楚楚,那分明的形製顏色在瞬間激起了故國舊憶。眼看辛翱他們被死死圍困在這穀裏,凶多吉少。他熱血上眼,故國情切,冒險在嶺上悄悄潛伏了大半夜,一定要下來救他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