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翱聽清原委,精神一震,忙將所有兵士喚醒。讓幾個擅長攀緣的兵士先隨萬豐順著繩子爬到半山的洞縫裏,再從那裏垂下繩子,將眾人全部拉了上去。
一行人全部爬到山頂時已近黎明。辛翱看看手下衣袍不整的眾人,還有崖下被拋下的軍馬,不由胸悶。雖然僥幸眾人都尚完好,但身處險境,無馬就如無腿,更不用說這番遭遇若是說了出去,自己本已折損的不少顏麵還更能有幾何?越想越是灰心,長歎一聲,拔刀就要自刎。
身邊的兵士眼明手快,幾個人七手八腳奪下刀來。萬豐見狀,跪倒麵前,落淚道:“將軍!小人當時隨公主來到這漠上,多少驚險苦楚,幾次都是九死一生,日夜都盼望能生還故裏。如今好不容易,能遇到將軍,正指望將軍能將我帶回中原……我們這裏還有一些老兄弟,都和小人一般心思……將軍千萬不能丟下我們不管啊!”
辛翱仍舊頹然:“可恨……我們現在馬都沒有……”
萬豐猶豫了一下:“將軍,有個法子……”
眾人都萬萬沒有想到,隻翻了兩個山頭過去,在這荒涼的浚稽山脈中,居然還藏著這樣一片綠草茵然的牧場。
“這是右穀蠡王部族繁養馬匹的牧場,”萬豐悄聲道:“有不少種馬現今還在此處放養。因為地勢隱秘,素來沒有多少守衛。”
辛翱點點頭,心中是絕境逢生的狂喜。天光漸亮,能看見不遠處有兩個牧馬人悠閑地在草叢裏或坐或臥,完全沒有感覺到山那邊的肅殺和緊張。
漢軍從緩坡兩側悄悄包抄到過去,沒等那兩個牧馬人反應過來,冰涼的刀劍已刺穿了他們的咽喉。
四麵的馬被歸攏來,數目竟然不少。辛翱長噓一口氣,正要帶領眾人離開,斜側草叢忽然一陣微動。他打馬上去,一個漢子倏地從草中跳起,拔腳向後山飛跑。辛翱策馬緊追。那人放聲大叫,叫聲未完便被辛翱斬在馬下。他反手在馬背上拭去刀上血痕,回頭招呼眾人:“快走!”
喊聲已經驚動了山穀,一個小小的人影從石後探出頭,朝這裏張望,一眼見到草地上殷紅的血,轉身就跑。辛翱厲聲道:“不留活口!”策馬急追,那人看身影是個身量未足的少年,快到山口終於被辛翱追上,長刀一揮,砍翻馬前。
那少年在地上一動,掙紮著又要起來,辛翱兜馬回頭,冷哼一聲,長刀又要劈下,穀口一聲慘叫,一個婦人衝出來,合身直撲到那倒臥的少年身上。辛翱低頭,忽然覺得那婦人依稀有幾分麵熟,猶豫一下,手上的刀就懸在了半空。
身後的漢軍都已奔來,將穀中的一群老幼婦人團團圍住。辛翱皺皺眉,冷笑:“婦人綁了。所有男子,無論老幼,斬殺馬前。”
人群中哭聲大起,幾個婦人緊緊抱住身邊半高幼子。辛翱心中一動,奇道:“怎麼?她們能聽懂我的話?”
伏在少年身上的婦人忽然抬頭,披頭散發跪在辛翱馬前:“將軍!辛將軍!手下留情!別殺我們的孩子!”竟是清晰的漢語。
辛翱大驚,下馬扶起她:“你們是什麼人?認得我?”
馬前女子抬起頭來,正是當年和宜嘉一起出塞的畫月。
辛翱扶起她:“你們……”
萬豐此刻也終於從趕了過來:“將軍,手下留情,這裏麵有不少我們自己人啊。”
麵前呼拉拉跪下一片,男男女女,都是當年宜嘉帶來的隨從工匠使女。
辛翱長歎一聲:“都起來,跟我走,帶你們回家去!”
隻有幾個男人站了起來,喜動顏色,女子們的哭聲卻越加慘厲。
辛翱不耐煩起來:“怎麼?”
“將軍,她們都是,有了丈夫孩子的母親了……”
辛翱大怒:“當年送女子來和番,是我朝曆來未有的奇恥大辱!如今今上英明,發師蕩平胡虜,一雪前恥,你們自當回歸故國,和父母親族團聚,不留口舌讓胡人恥笑。居然還眷戀胡夫野子,真是不知羞恥!你們心中,可還有君上父母,禮儀廉恥?”回頭對身邊士卒喝道:“讓她們上馬,不肯走的,我們不認她是大漢子女,當場斬殺無赦!”
哭聲頓止,人群瞬時異常寂靜。畫月猛地抬起頭來,眼中寒光冷冽:“辛將軍,你說這話,可不昧心?”
辛翱皺眉,還沒開口,畫月懷中的少年忽然抽搐兩下,身體一挺,瞬間僵硬。
畫月一聲長嚎,淚流滿麵。靜了片刻,她霍然站起,回頭看了一眼地上已經僵硬的少年的屍體,忽然慘笑:“當年,當年聖旨一下,公主和我們,身不由己,舍家別國,來到這荒涼塞外……這些年、這些年多少驚險苦楚,死了多少好姐妹……好不容易……我們、我們剩下的人,好不容易捱到現在……”她猛地抬頭,手指辛翱,怒火洶湧:“我們活到現在,不是為了聽你這斥責的!!你有什麼資格,來說我們不知羞恥!?若不是當年你們無能,留不住公主,我們怎麼會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