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師盧眼看宜嘉竟被生生劫去，身後阿濟格又緊緊纏鬥上來。恨怒之下，短刀飛起，隻朝程全腦後擊去。程全一低頭，那刀將頭盔擊落在地，發髻被削去半邊。他卻頭也不回，一手舉盾，牢牢將宜嘉護持住，隻向穀口衝去。
離穀口眼看隻餘了幾丈地。一枝箭，從西南山坡直射過來，正中程全後心。
天空中一蓬赤紅迸開，施煥眼睜睜看著程全從馬上栽下，看著宜嘉收馬回撲下來，拚命扶起那瞬間血染的身體，看著漢軍隊伍中又衝出幾匹馬，團團護住宜嘉，將地上的程全抬起，雖然隔的遠，也能看見，那箭射的極深，程全的身體已經僵硬。
仿佛有雷聲從他頭上炸開。
那是從小將他一手帶大的家將，那是將他視如子侄般疼護的親人。他還記得自己在出塞前勸程全在雲中等大軍回去，斑白頭發的老人隻是搖頭：“小侯爺，我還是跟著你去的好……”他始終都改不過口來，自己在他眼中，始終是個要照料的孩子。
血在瞬間湧上眼睛。沒有片刻遲疑，他舉弓，狠狠地瞄住斜前方，半山坡上的那個匈奴射手。
那居然還是個身量未足的少年，正抿著嘴，引弓又瞄準了伸手去攙宜嘉的漢軍。身後的魏林仿佛在喊了聲什麼，他沒有聽清，弦上的箭已經射出。
隻要在射程內，從沒有人能避開他的箭，何況是一個毫無覺察的孩子。弦響，三箭連發，正在奔跑的馬半跪下來，少年正在那一刻回過頭來，正正望向他的方向。那雙眼睛！他忽然感到那雙眼睛的輪廓他竟是如此熟悉，他忽然楞住。
然而，已經晚了，兩隻箭，一支射入少年後胸，一支中在頭頸。馬上筆直的身體，忽然橫折下來。被忽然咆哮起來的馬一甩，沿著山坡滾落下去。
他看到宜嘉猛然跳起來，掙開所有的人，朝那個方向急奔。他看到終於帶兵趕來的曼殊和漢軍一道，緊緊向烏師盧圍去，他看到馮汀蓼臉色雪白，不顧亂兵縱橫，風一樣朝那少年摔落的方向狂馳。心中隱隱知道有些不妥，卻說不出什麼原因，他催馬，奔過去。
那少年躺在宜嘉懷中，一動不動。
宜嘉抬起頭來，臉上是出奇的平靜，平靜的幾乎是一片茫然。他卻瞬間被她的眼神生生凍在那裏——他從不曾在這雙眼睛裏，看見過如此深刻的絕望。
她並不看他，隻是輕聲地對馮汀蓼說：“汀蓼，他死了，知牙師死了！”
一個念頭鑽到心中，仿佛又是一個驚雷在頭上炸開，施煥瞬時間明白過來：“那是她的兒子！是她的兒子！!”
他從馬上直撲過去，半跪在宜嘉身前。
她的臉，平靜而茫然，靜靜地望住他，沒有一絲表情。
良久良久，她忽然笑了一下：“你殺死了我的兒子。”
“宜嘉……”
山下砍殺聲漸漸大了，魏林已經衝下來，將殘留的匈奴人團團圍住。
她將少年的身體放好，站了起來，臉上是令他發抖的平靜。
身邊有哭聲，是馮汀蓼，接過知牙師的身體，淚流滿麵。
她沒有看他，側過頭，定定地望著一個茫然的方向。他的心被狠狠地揪起來，最心痛的人仿佛不是她，而是他自己。他上前一步，想扶住她：“宜嘉……”
她卻忽然回過頭，合身朝他撲來。瞬間的驚愕讓他大腦一片空白，他絕望地閉上眼：“她這麼恨我……也好……”
他能感覺到她跌倒在他懷裏，他的手上忽然一片粘濕。
他張開眼，忽然大吼——一隻長箭，深深地紮入她後心——箭已沒翎。
“烏師盧！”
周邊一切人聲喧嘩，仿佛都在刹那間停滯，眼裏隻有宜嘉口邊的一抹血紅。施煥跪下來，把她抱到自己懷中。她的體溫在慢慢冷下去。
她望著他的眼睛，笑了一下：“這樣……也好……”
一口血，從施煥口中噴出，如花一般開在了她胸前。
天地在瞬間灰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