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記憶一下子拉回到剛剛進入海元證券時的場景……他不會忘記,那時候,他第一認識自己的好兄弟常凡。
那會兒,楊帷幄與常凡正在密謀申強高速一役,那肅穆緊張的場景,令他至今仍然記憶猶新。其實,他早就知道他們在布局申強高速,在麵試的時候,他就明白他們在有意試探自己,難道不是嗎?他記起就在這個大廳,剛識破唐子風申強高速計謀的他,就像一隻剛從籠子裏釋放出來的山貓那樣,雀躍地在叢林間來回飛奔。
他至今還記得,他在穿越海元人牆的時候,那一記記拍在他身上的手掌,興奮地落在他的背上——這是多麼短暫的幸福時刻。
這些記憶中都像是覆蓋在地板上的一層薄薄的細沙,隨風而散。
而再一次強烈席卷而來的,是根植在他腦海深處的永遠無法忘卻的童年——那灰暗孤獨的童年非但抹殺不掉,反而在血雨腥風的磨難中愈發鮮明通亮。
袁得魚沿著巨大的木製旋轉樓梯拾階而上。
樓梯轉彎處,一幅碩大的掛畫飛流直下,正是齊白石的《柳牛圖》。畫中斜柳彎曲流淌的枝蔓下方,一頭牛慵懶的背影,一綹尾巴與柳蔓相映成趣。
當年很多人說,此畫放不得,透出牛市索然。當年袁觀潮“嘿嘿”一笑,揮手道,你怎知,牛不是朝著我們想要的方向而去。
袁得魚覺得這裏的一切都很親切,悉如從前。
就算覆蓋了歲月的灰布,但那從美國進口來的瑞寶牆紙,還留著袁得魚曾經玩耍時的用指甲摳的印跡。他摸了摸樓梯扶手轉角,從裏麵還找到一顆與當年一模一樣的彎曲的釘子。在木地板與牆角的接口處,還有一張殘留的香煙牌。
童年的記憶徹底複蘇了,就像一道閉合已久的閥門,彩色的奔流從裏麵洶湧而出,把記憶的圖層刷滿,一切又恢複到了一個栩栩如生的立體空間,就像20多年前的時光,在此時此刻又再次重演一樣。袁得魚閉起眼睛默念,請讓我回到宛如新生的從前。
他看到了父母,就像來到《哈利·波特》裏描寫的能看到內心深處欲望的鏡子跟前。
他睜大眼睛,他們的距離與自己是如此之近,近到可以細數出他們臉上剛剛浮現的皺紋,他們對著自己微笑:“爸!媽!”他忍不住叫出聲來。父母的幻影很快就隨風而去。他有些難過,如果他們一直伴隨在自己身邊,自己還會是現在這樣嗎?這或許就是命運。
他穿過灰暗的走廊,來到走廊盡頭的總經理辦公室。他剛想打開門,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過身,看了看最後一盞水晶燈上的那塊鑲嵌著兩朵玫瑰的大托蓋——這水晶燈太漂亮了,唐子風重新裝修時也沒想過換下。
他小心翼翼地將托蓋的頂打開,提著心伸手摸索了一番,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真的還在——他小時候放玩具的一個正方形小木盒還在那裏。木盒裏放了他的很多寶貝,一個有很多關節可以動的越南小兵,折疊成磁帶盒狀的大黃蜂,十幾顆金色的玻璃彈珠,一副魔術撲克牌,一條小木魚,一把用竹木削成的小刀,還有女孩子送的皺皺巴巴的幹花和很多零星的小玩意兒……他抱著這個木盒走進辦公室。
他坐在了老板椅上,那椅子旋轉時發出“咯咯”的聲音,仿佛是地鐵裏的瞎子在拉蹩腳的二胡。他望著窗外,黃浦江風光盡收眼底,對岸的東方明珠也依稀可見,那不是他最鍾情的景色,他更留戀江上輕輕掠過水麵的鳥兒。
他摩挲了一下這個木盒,這是父親親手做的,就像那個暗藏交割單的雷達表那樣,已經成為為數不多可以拚湊有關父親記憶的物品。
木盒上的清漆早已掉落了幾塊,還有當年圓珠筆在木紋上的劃痕。這是個做工簡樸的木盒,簡樸得連鎖都沒有,隻有一個小小的軟軟的搭扣。
盡管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詫異地張大了嘴巴——果真在那裏。
那個將無數人逼上絕路的物品,好端端地,原封不動地在那裏,在童年那些玩偶堆裏,準確地說,在一疊“大王”香煙牌的最底下——那是一份紅色的像折扇那樣可以折疊起來的小本子,大約有一個香煙盒那麼厚,密密地擠壓在那裏,可以想象,拉開後會有相當的長度,他能猜到,這個本子,與信托收益者的名錄應當是驚人一致。唐子風死的那一刻,都搞不全那些信托收益者真正身份,在這個局裏,他隻是個可憐機械的操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