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醉歌樓(2 / 2)

【注:相關民俗資料均采集自《北京市檔案館藏檔案》】

任淩飛的“永芳少女歌舞團”為避過這陣整肅的風頭,在集訓長達八個月後,終於正式成立。經多方疏通,謀得麗都飯店一個場子,開始登台演出。

麗都是大帥府的產業,也有外資注入,沒人敢查。出入賓客都是所謂高等華人,場所十分奢華安全,入夜照樣燈紅酒綠。

“桃花江”、“遊園蝶”、“毛毛雨”……都是最受歡迎的新節目。

一群短衣短裙的女孩子,放出籠中,被斑斕的彩燈包圍著,化上濃妝載歌載舞。

聚光燈下,扮作蝴蝶遊園的少女,一律穿肉色長筒玻璃絲襪,露出光致致的胳膊和大腿。舞衣沿著曲線緊身勾勒,穿了和沒穿一樣。外麵還披著層翼形薄紗,當作蝴蝶翅膀,輕盈翻飛著,綴滿了閃閃發亮的珠片和金銀雙色絲線流蘇。

正式登台的前兩天,有人趕時髦,去剪了流行的女學生短發,齊耳的“瘦月式”清爽利落。有人把一頭長發都絞短了,燙成嫵媚的薄卷,緊貼頭皮,十分俏皮。琳琅沒舍得剪去齊腰的長發,隻得全部盤起來,用發網緊箍在腦後。

頸項涼颼颼,仿佛連最後的一點遮掩和保護也失去了。

一開始難免怯場。

平時排練尚不覺得怎麼,反正都是女孩子,日日同遊共息的親密,當真無拘無束。可如今台下一片漆黑,全場的電燈都熄滅了,唯有五色彩燈聚攏於台上方寸。滿池座裏不知藏著多少雙獵奇的眼睛,會被怎樣地玩味和揣摩。

小舞女們縮在後台麵麵相覷,隻感到萬分窘迫,渾身都暴露無遺。

怵陣也毫無用處,事到臨頭沒得選。

永芳歌舞團的彩燈海報早就張貼出去,預告吸引了大批觀眾,票一開售不到兩天就告罄。廣告寫得極誘惑,用盡香詞豔字,什麼“綺年玉貌、風流嬌娃”之流,無外乎博人眼球。

能怎麼辦?旋律催促著,一咬牙也就挺身而出。

像一朵朵含苞半放的花,招展著,手臂揚起,偶爾貼碰到臉頰,從沒那麼滾燙。

傷風敗俗標新立異的演出,果然大獲成功。看的人一麵驚異著,一麵指指點點斥其低俗,又絲毫舍不得移開目光。

琳琅是領舞,有時候也是領唱。她的身量在一群年少的女孩子裏,已是鶴立雞群般的高挑修長,躍動開了,更顯得沒處躲沒處藏。暴露的衣著實在單薄,怎麼束手束腳也遮蔽不過來,極其委屈。

穿著綁帶圓口白舞鞋,麻木地重複排練時的動作。春光無限,輕紗作成的翅膀卻飛不起來,花蝴蝶們都被困在這一方光怪陸離的天地裏,不知廉恥地任由觀覽著。原來平時那些看似無傷大雅的舞蹈動作,上了台,是這樣的。

不管是舞還是唱,她都得站在最前,舞台上最顯眼的地方。其餘同伴便隨著她的歌聲,在身後翩翩伴舞。

琳琅有副極好的嗓子,既不過分柔膩,也不沙啞低沉。非常之靈動剔透,是恰到好處的清泉漱玉。任淩飛栽培她頗費心思,傾心教授了各種運氣和發聲的竅門,那悠揚的顫音令人過耳難忘,唱起流行曲子來別有一番況味。

她確實不曾出過差錯,從未唱錯、拔高、接不上。拿手的曲目,是《小冤家》、《四季歌》、《五月的風》……而最動人的地方,是她的年紀,跟唱詞裏的況味完全不符合。

“五月的風,吹在花上,朵朵的花兒吐露芬芳,

假如呀花兒你確有知,懂得人海的滄桑。

它該低下頭來哭斷了肝腸。

五月的風,吹在樹上,枝頭的鳥兒發出歌唱,

假如呀鳥兒你確有知,懂得日月的消長。

他該息下歌喉羞慚的躲藏。

五月的風,吹在天上,朵朵的雲兒顏色金黃,

假如呀雲兒你確有知,懂得人間的興亡。

它該掉過頭去離開這地方。

……”

【注:歌詞出自上世紀三十年代上海流行歌曲,周旋原唱,非原創。】

青春嬌嫩的少女,都是五月初綻的芬芳。卻小小年紀就淪落到風月場,在滿座的男人麵前跳豔舞謀生。大世界裏的興亡輪替,造就多少人間滄桑,要瀟灑地掉過頭就離開又談何容易。

這樣不顧廉恥地風塵裏打滾,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鞋子裏跑馬能有多大發展?莫說北平有多少舞廳,歌舞女郎都數以萬計,賣大腿跳跳就到了三十歲。女孩子最好的光景也就幾年吧,實在經不起蹉跎。

漸漸地人心思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