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刻,她已端著酒趨近身前。
生澀地故作輕佻,用食指輕托起他下巴,用男人嫖女人的姿態,“幹嘛老愁眉苦臉,給姑奶奶笑一個?”
直率的風情張揚開,燦若玫瑰,又美又野。清透笑靨倒映在琥珀色的酒水裏,說不出的浮離曼妙。
安陵清腦子發懵,不可思議地,指了指自己鼻尖:“你、調、戲、我?”
生平頭一遭,被個小姑娘給戲弄了。
半真半假,滑稽荒謬。可他又能如何,總不能大張旗鼓再調戲回去,告訴她男人應該是怎樣。
琳琅眼神坦蕩,不過是想逗他一樂吧,她做到了,果然兩人歪倒在沙發上笑得停不下來。
那天晚上他沒走,蒙頭一覺到天亮。然後奇異地發現,在小公館竟然能睡得很好。
他已經擁有了太多,征服了太多,接下來要麵臨的挑戰隻會有增無減。萬籟俱寂的夜晚,隻有他一個人時,難免困頓不安。現在有了葉琳琅,十足的妙人兒。
她很快變成他最好傾訴對象。真是個奇特的存在,聰明而耐心,會傾聽也能答疑,思路刁鑽,脫口而出的妙語堪稱豪氣幹雲。
他白日裏的手段和謀劃,運籌過的人和事……她從不妄加評判,守在旁靜靜聽著,拿來下酒。
漸漸說起更多,包括和婉婉的過往,和錦珊的愛恨糾葛,以及那些從不可告人的,詭異的幻覺。天邊殘月,照心事鉤沉。
“你問過我為什麼喜歡待在這兒?我也說不上來。不過,你在的時候,我看不見那個影子。”
安陵清喝得有點多,額際未愈的傷口引發低熱。半醉半醒間,隻覺陷入一片溫軟的承托。
她將他的頭攬入懷間,手指撥弄亂發,似安撫幼兒的姿勢。
輕幽幽的聲音響起,在迷夢深處遊蕩:“我在,會一直在。”
新晉女星葉琳琅主演的第一部電影《故園驚夢》殺青了。才過了幾天,報紙上放出鋪天蓋地的消息,市麵沸沸揚揚。戲還沒上映,先聲已奪人。
安陵清花重金找來知名劇作家,為她量身寫出第一部劇本。他懂得欣賞她迥異的美,更懂得如何發掘與烘托。
再出門時,大庭廣眾下也會被認出,有年紀相仿的女學生圍上來要簽名。
琳琅其實不喜歡被人這樣那樣地看,但今時今日,她最大價值就是被看。
西南局勢不穩,他要帶兵出征。臨行前籌措軍費,兩人演一出天衣無縫雙簧。籌款晚宴上,琳琅帶頭“捐出”一串名貴寶石項鏈,被記者拍下與他的合影。
其實她哪有什麼祖傳珠寶,最值錢的物件,不過是那塊篆名玉佩。身外這所有一切,浮名金銀,盡是安陵清所給予,不過左手倒右手,當眾打出社會各界支持此次開戰的名號。
當紅女明星的號召力不容小覷,她的態度是個風向標,商會名流紛紛相機而動。也有意圖搭上軍方這層關係的,更曲意奉承,想先從她身上攀扯交情,再順理成章被引薦到少帥跟前。
什麼人值得周旋,什麼人不必搭理,他自會在暗中一一指點。
這麼狐假虎威,說不出的空虛,自得而惆悵。人人都看在安陵清麵上捧著她,他們都以為她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但願他不會再棄她如遺。
許平川領命送琳琅到片場。他其實從來沒怎麼正視過這個小姑娘,想不到短短時日,已徹底改頭換麵了。他在心裏為少夫人錦珊不平,卻不敢多說什麼。安陵清是他的上司,她是他上司的新寵,這種私事原輪不到自己插手過問。
像葉琳琅這般,靠著有權勢的男人飛黃騰達的歡場女子,場麵上也見過不少,但能出現在安陵清身邊的,這是第一個。許平川很好奇,究竟憑了什麼能耐?
想著想著,問了句他也感到奇怪的話,恁地冒失:“你從哪兒來的?到底想要什麼?虛榮,還是——”頓了頓,“少帥有夫人,娶的是東北鄭司令的千金,不可能為了外麵的女人離婚。”
這是在警告她知難而退麼,明目張膽的羞辱。然而他說的也是事實。
琳琅被觸怒了,昂起冷傲的下巴,神情分明不屑:“我是你拿槍指著腦袋硬抓來的。你又算哪顆蔥,我想要什麼有必要告訴你?馬上從這台車上滾出去。”
司機很識相,立即靠邊停了車,耿介的許平川隻得被放逐街頭。這女人被寵得日漸驕縱,目中無人,就連安陵清也難免有吃閉門羹的時候,何嚐會把他一個小小副官放在眼裏。然而這令人頭疼的壞脾氣,得到的卻是一味的縱容。
為什麼對著少夫人就總是吵個不停,不能再多一些忍讓和遷就呢。他們結婚才不到一年,安陵清從不是花天酒地喜新厭舊的性子,何以突然一反常態至此。他隻能認為,所有根源都出在這個從天而降的小妖精身上。
每當想起錦珊強顏歡笑的模樣,許平川心頭說不出的難受,卻無計可施。
她在他身邊,一留就是那麼多年。從十四歲到二十三歲,最青春嬌美的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