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鎖連環(1 / 2)

回憶無用,當適可而止。

天光從窗簾縫隙隱隱透進來。琳琅把手從鋼琴鍵上收回,新的一天又開始。

漫長的往事令她疲憊,眨眼就過了這麼些年。也許一生也會很快地過去,誰知道。從十四歲等到二十歲,她手中還有大把的時間,總有天能等到個結果。

原本想把白日裏看到的那兩個人同安陵清說一聲,她也拿不準究竟怎麼回事,這太奇怪了。可還來不及開口,他就已經落荒而逃——開始也沒想到,她的深情,有朝一日會變成負擔。

他手頭還有正事要忙,又著實冷落了她一陣,才想起來打個電話過去,被她接起來直接摔掉。

她被慣壞了,發起脾氣也是不留餘地,因著挫敗感,分外不依不饒。

安陵清苦笑作罷。隔幾天,又撥了另一通電話。琳琅的私人女秘書美寶報告,“葉小姐花錢淌水一樣,用來發泄。有時候整晚跑出去跳舞,片場一遲到就是大半天,臉色倦得上不了妝……”

刻意胡作非為,看他能忍到幾時。

她還自作主張從霞飛路的洋房搬了出來,住進海格路(今華山路)公館。那是一所隱秘在英法租界裏的獨立花園別墅,十分幽靜,隻是離他的軍署遠了不少。

曲甫良奉命去請,次次吃的閉門羹。

他隻得親去海格路,掏出鑰匙進了門,把她從一堆亂糟糟的被子裏扒出來,皺眉道:“還要跟我慪氣到幾時?”

她把臉扭過去,嘟著嘴不搭不理。

安陵清歎口氣,直接在床前單膝蹲下,把她一雙手攏在掌心裏:“是我粗心大意,讓你委屈了。要還不解恨,再讓你咬一口?”

又趕緊補一句,“除了臉上,咬哪兒都行。小姑奶奶消消氣,好歹給我留點麵子出去見人。”

她終於繃不住露了點笑,生怕被看見似的,又趕緊止住。輕輕抽了下胳膊,被他握得太緊,也就作罷。

“你啊……”百轉千回的,也不知說什麼才好。還能真的一直跟他鬧麼。就像跳舞,不管怎麼進退周旋,若即若離,她的舞伴從始至終都隻有這一個。

到底隔了一段日子不見,難免有姑息和企盼,就這麼原諒了他的冷落乖張。

恰是周六,黑色的普利茅斯轎車把他倆送到靜安寺路,跑馬廳看賭馬去。

跑馬通常在下午舉行,琳琅起身洗漱收拾完畢,臨出門又被他拽住,打量一番:“這支口紅顏色太淡了,換一個。”

唇上淡肉蔻色的膏脂隻薄薄抹了一層,就是她日常用的那種,也沒見他說過不好,今天卻一反常態。她不多問,又去換了支櫻桃紅的,氣色瞬間飽滿豔麗。

安陵清左右看了看,滿意了,這才攜著她出門去。

還沒來得及下車,已經有大波記者圍攏過來。琳琅頓感十分意外,還刻意放慢了步子,同安陵清拉開點距離,卻被他自然地順勢挽住了胳膊。

他往常把她保護得很好,幾乎從不在公開場合當眾出雙入對,更別說像這樣並肩依傍,由著大堆記者拍來拍去。

為確保安全,沒有他的許可,警衛不會讓未經盤查閑雜人等靠近。這天所有放進來的記者都查過證件,隻可能出自事先刻意的安排。

四周真是人山人海。沒有牆垣,馬場圍了短柵,賽道分外檔和內檔,繞場若幹匝。騎師們身穿顏色各異的馬術服以作區分,先抵達賽場西南角石牌坊者為勝出。

票價敖昂,最外層的小市民隻能花幾枚銅板站在長凳上,朝裏引頸翹首地探望。

安陵清接過經理呈上的哨槍,親自開場。十幾乘彪悍駿馬衝出木柵,在烈日下揚蹄,卷起塵土飛揚。

未幾,勝負快要分明,周圍人聲沸騰,把報紙卷成喇叭筒狀,湊在嘴邊狂喊:“七號!七號!”

七號是一匹非常昂揚漂亮的良駒,四蹄雪白,遍體濃黑中糅雜些許銀針似的白毛,卻不顯斑駁,黑麵上有一道雪白流星自前額沿至口鼻,讓人一望而生奇異的威嚴泰然之感。

她拽拽他的袖子,皺眉問:“那是誰的馬?”

安陵清買的是十七號,卻落在第二。

他拍拍她的手背,附耳輕笑:“是你的。”

賽馬之後,還有搖彩和小型酒會,都是形色各異的刺激。在貴賓休息廳,她才知道那匹踏雪胭脂馬是安陵清買下送給她的禮物,價值萬金——用來給下部新戲做宣傳。

葉琳琅“男裝麗人”的熒幕形象令人耳目一新,恰趕上北平的五四風潮刮到了魔都,政府大力推行女性平權活動,是文明新風,因而占盡人和,順風順水大受歡迎。新戲裏便趁熱打鐵,特意安排了女扮男裝從軍赴戰的橋段,舊故事新說從頭,忒新鮮,映期還沒排好,大觀樓、金城、飛仙等各大戲院老板已紛紛主動前來接洽。

女秘書美寶盡職盡責宣傳:托賴少帥支持,寶馬贈美人,那匹踏雪正是新戲裏葉小姐的坐騎。且今日又贏了比賽,正是力拔頭籌的好彩頭,準落地紅。

記者們開始紛紛圍上來拍照。琳琅穿一件荷葉領連衣裙,領子和喇叭狀的袖口翻飛著一層又一層繁瑣的輕紗,窄細的腰用緞帶蝴蝶結束得不盈一握。戴雙半臂白手套,摩登感十足,比一眾穿高開衩旗袍的時髦小姐貴婦都亮眼新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