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搖搖頭,似是不願再說下去,莞爾道:“你看我現在像過得不好的樣子嗎?嘉樹,你有這份心,姐姐很高興。但是——真的不需要,你好好做自己的事,不要管別的,聽明白了?”
葉琳琅“養傷”息影,一淡出就是將近一年毫無消息。那些燦若流星的日子,消逝得也如流星般迅疾。曾經那樣輝煌過,平地紅透半邊天,沉寂下來卻並不比想象中更難些。
開始還有人猜,是真的在全盛時期突然隱退?畢竟很久都沒動靜了,廣告也不見一支,電影就更沒準信。不過,許是一兩年才一部的那種大片子也說不定。能在這十裏洋場闖蕩出名堂的女人,沒有聰明麵孔笨肚腸,個個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誰知是不是留了一記回馬槍——戲文裏都這麼唱,英雄或美人落了難,一記筋鬥也就翻過來。
上海的氣候一向變得很快。一天一天,暑夏已流逝過去,不再回頭。法國梧桐又落了,片片零碎飄蕩,招引了漫漫暗紫色的密雲,也比不過馮蘭蘭指甲上的蔻丹更鮮濃晶亮。
那些客房裏擺拍的照片作用並沒期望的那麼大,指望用這個逼少帥簽字離掉原配是不可能的。如安陵清所言,這是他許平川手中唯一僅剩的籌碼,最大的作用是威懾,真撒出去,惹毛了沒法收場。因此在順利跟中央大戲院簽下首映合約的那天,已經當麵銷毀了所有底片。許平川心裏有數,能用馮蘭蘭取代風光鼎盛的葉琳琅,也就算替錦珊報了一記重仇。至於其他的,隻得再從長計議。
直到他接到丁楚九身邊心腹氣急敗壞的電話。
一夜添寒。正要大紅大紫的馮蘭蘭根本沒有心理準備。鉛華剛上,就要硬生生給洗淨。
馬上就要殺青的電影出問題了。
《花外流鶯》因是二次重拍,呈檢並不嚴格,製作班子都是國內最頂級的,誰也沒想到問題竟出在劇本上。
國民政府中央電影檢查處審出故事的內容有很大問題,與如今政策相抵觸,下令“急凍”。
當初各大報紙是如何大張旗鼓地宣傳?“這是中國新文藝作品搬上銀幕的第一次嚐試,影片強烈的真實感和深刻的批判性,鼓舞著人們抗戰衛國的鬥誌”、“製作者大膽的、進取的一種嚐試!它震撼了中國影壇,號召了中國觀眾”、“在電影界裏,這樣的題材根本不曾有過”……
確實不曾有過。
片子背景放在浙東和上海,描述一個世代養蠶桑農家族的起落興衰。這原本也沒什麼,但蠶戶家的衰頹和世代的命運緊緊聯係在了一起。由於日本進攻上海,各處收購蠶繭的蠶行都不開秤,人們隻能降低價格去無錫賣,這樣,不僅往年的債還不上,今年又添了新債。好不容易盼到一季蠶花豐收的蠶戶家受到巨大打擊,家破人亡之境,主角被環境催逼成長,加入了抗戰行列……
當局的態度很明確,不高興提到“抗日”,提到“日寇”,個個都是踩雷。
要通過,隻能再改劇本,相當於三次重拍。
然而丁楚九投進去的四十餘萬,早已花得差不多了。隻能想方設法找人交涉,通過許平川再求告恭世銘。
不曾想在這緊要關頭,各方都自顧不暇。
事不湊巧,片子被卡沒多久,稽查處放出風來,在洋山碼頭扣下十幾艘漁船,查出大量煙土和走私軍火。
丁老板的貨原本不需抽樣臨檢,也不知是哪一處關節沒疏通好,被個新來的偵查人員發現船的吃水線不對。
運送洋布的貨船怎會那麼沉?壓得船舷離水麵已不足七尺。撬開舢板和舷倉夾層,裏麵果然大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