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寧鳶當即變色:“這是什麼待客之道?晌午被人指著鼻子罵還不夠,越發蹬鼻子上臉,連個傭人也敢拿著我和下九流的破戲子比來比去解悶兒!”
話音未落,站起來拉開玉臂就是一記耳光要往長亭臉上抽去。胳膊揮在半空,還沒落下就被一隻從旁伸出的手鉗住了腕子,用力朝後一甩,整個人被推得踉蹌好幾下,勉強扶住茶幾才沒摔倒在地。
安陵晏擋在長亭身前,撣了撣袖口,冷淡的語氣不慍不火,帶著幾分輕嘲反詰:“唱戲的怎麼了?這又不是你家,想抖威風也要看地方。”
從未受過委屈的大小姐一天之內被他連著當眾罵了兩回,淚花在眼眶裏亂轉,氣得嗓子都變了調,“又是你!你敢——”
小兒女間的矛盾,恭克欽不便倚老賣老抬出身份來攪合,又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越發下不來台,隻得沉著臉嗬斥女兒:“寧鳶!你今日放肆也太過了!女孩兒家咋咋呼呼動手動腳成什麼樣子?還不快閉嘴!”
恭寧鳶不可置信地望著父親,跺腳哭訴:“明明是那傻子欺負我!”
眼看鬧得不可開交,琳琅將手上茶碗朝桌上重重一頓。不緊不慢開了口:“吳媽媽老眼昏花,今日高興又多喝了幾杯,酒上來了胡言亂語,小姐同個老媽子計較短長,不是更折辱了自己麼?”
安陵清匆匆趕到,一上樓就看見從不當著人發火的琳琅麵色不虞,朝嚇得跪倒在地的吳媽吩咐道:“你起來,先把這孩子帶下去吧,送回後台叫他們班主仔細照料著,別難為了她。好好的小貂蟬唬成了淚西施,瞧著怪可憐見兒的。鬧騰大半宿,我這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行之送我回房歇息。恭司令,今兒個實在怠慢,對不住得很。”
說罷竟帶著安陵晏頭也不回地告辭,款款步下高台。仆傭和警衛沿途讓出條道來,沒誰敢不知好歹上前攔她。
在台上表演給人看的,都是“戲子”,恭寧鳶口不擇言,卻忘了葉琳琅也是拍電影的女明星出身,豈不是當著和尚罵賊禿?物傷其類,難怪惹出這麼場難堪來。
人人都知道這位葉小姐在少帥身邊的分量,自己女兒尋釁動手在先,恭克欽也不便多說什麼。縱如此,安陵清也設法轉圜了好半天,雙方各讓一步,才算勉強揭過。
那天夜裏,安陵晏輾轉反側睡不著,隱忍著不可自抑的紛雜心緒。在沒人的當兒,再三思量,都是不可告人又說不上來的心事。一閉上眼,腦海就浮出她最後望向他的那一記回眸。
眼為情苗,心為欲種,自古風月最難防。
長亭自是也認出他了。那個突然從暗處衝出來,魯莽而不計後果的年輕人。他說他叫行之,卻刻意沒提到姓氏。她當時就覺得有點奇怪,隻是不曾深想。沒想到他竟然是安陵少帥的七弟,要和恭司令家聯姻的那位七公子。
萬籟俱寂,唯有不安的犬吠在夜裏隱約傳來。
出了這樣的鬧劇,慶雲班自是連夜被從帥府掃地出門。幾輛拉板車裝上戲箱行囊,又回到了巨福路的弄堂房子裏。
“我真的不知道呢。”長亭很苦惱,翻過身麵朝另一邊,閉上眼睛裝作睡熟了,不肯再跟同鋪的師姐長寧繼續說下去。
“什麼不知道?哎,你們是不是早就認識?不然他為什麼要幫你啊,那個大小姐凶巴巴像頭母老虎,聽說還是要和七少訂親的,再過幾年……”
“就是不知道,別問了!”她拉過被子蓋住頭,整個身子蜷進去,一動也不再動。仿佛身動了,心底的動蕩就會泄露,被知悉。長寧猶在羞她:“好一出英雄救美,哎,苦命的長生師兄就趕不上這好事,風頭盡讓旁人搶去了,這會子說不定正惱得要撞牆。”
長寧唧唧噥噥地竊笑,掀起一角被褥湊進去,“那個七少長什麼模樣?說真的,和長生師兄比,哪個俊俏呀?”
長亭嚇得趕緊一把捂住她嘴,“說真的,我不、知、道!好師姐,你就饒了我行不行,這話要讓師父聽見,又想被打通堂?”
長寧縮了縮脖子,終於偃旗息鼓老老實實睡下。
長亭實在無法想象,怎麼就稀裏糊塗和那個人扯上瓜葛,迷惘如踏入霧海,隻覺一切都是未知。不知如何應付,千言萬語來不及說,隻在刹那間,任孽緣種下,不能自拔。
頤和公館的夜也不平靜。
安陵晏翻來覆去好半天,無論如何都睡不著,索性披衣而起,朝中樓走去。安陵清的書房他向來不願踏足,但這回非去不可。
搞什麼莫名其妙的聯姻,無非拿他當成政治棋盤上的卒子擺布,說什麼也不能妥協。
沒想到還沒走到門口,高高低低的爭論聲就已經傳到走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