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殘雲收(3 / 3)

隻聽外麵不斷傳來桌椅碰撞的雜聲,肉體摔砸在地麵鈍重的悶響,混亂的,不依不饒,令人心慌而驚寒。她神思惶惶跌坐在地,猛地想起什麼,撲到妝台前翻箱倒櫃地找備用鑰匙。

夫妻一場,最終彼此辜負。許多的恨和不甘。當初,一點情分。多年後,故人還魂。她記得的是哪樣,心裏希望誰贏?錦珊自己並不知道。

安陵清也不知道。

他隻看見,在明晃晃的刀尖就要劃向自己咽喉的刹那,許平川臉上的表情隨著槍聲凝固。

“錦珊。”他費了很大地力氣,才偏轉過頭,看清了槍口背後滿是淚痕的臉。

鳴槍過後,屋子很靜,空氣卻是躁動的。

許平川喚了她一聲,血從口中落下,有幾滴濺到了安陵清唇邊,腥熱而苦鹹。

錦珊垂下舉槍的胳膊,渾身顫抖不能自抑,麵孔在過分明亮的燈光下慘白如素。當她扣動扳機的一瞬間,臉上那種決然,像是下一秒就要馬上衝進失火的房子裏,不忍放棄心愛之物。而終局並未出人意料,無非葬身焦土罷了。

子彈自許平川背心打入,又從胸口穿出,鮮血很快浸濕了地毯,在火光中閃爍著寶石一樣瑰豔的光。

他仰麵滾跌在地上,仰視錦珊哭泣的臉,覺得那表情有點熟悉。在遙遠的某一天,她讓人替他縫好鬆脫的袖扣,然後撫摸著那些不值錢的小玩意,望住他的眼睛認真說,“謝謝你,平川。”

“我為你做了……那麼多,沒想到最後……是……死在……你手裏。這樣,也好。”

他和安陵清之間,今天總要死一個。她已經做了選擇。

想不到槍林彈雨半生,最終無法像一個軍人那樣死去。但不管怎麼說,能像一個男人一樣死去,也算不錯——至少他在殺死他的人臉上,看到了真切的不舍和悲傷。那是他此生唯一最愛的女人。

錦珊跌跌撞撞走上前,跪倒在血泊中,一直眼睜睜,看他經曆垂死前潮伏一樣的呼吸,抽搐,直至斷氣。最後才伸出手,輕輕替他把不肯瞑目的眼瞼合上。隻有她明白,他為什麼在臨死前的一刻,還笑得不肯閉上眼睛。他曾那麼地愛過她。

安陵清沒有力氣說話,靠在歪倒的椅子上,全副心神都在抵禦劇烈的痛楚。他沒有在纏鬥中受傷,但還是很痛。若不是隱疾在這關頭毫無預兆地發作,也不會反落下風,險些被一把水果刀割斷喉嚨。

那種痛是突襲的,像一把利錐,從天靈直鑽入顱腔,鑽進肺腑,把腦漿都攪得支離破碎。

不知過了多久,沸反盈天的嘈雜終於在他早就失去聽覺的左耳裏平息,鑼鼓停歇,唱腔斷滅,整個人都虛脫乏力。

錦珊坐在滿地鮮血裏,靜默地流淚,任由裙擺被濕透。終於她也不得不浸染了滿手滿身的血,有情皆孽,世上誰又清白如初。

她沒有為掙紮在痛苦中的安陵清再做任何事。她太了解這個男人。他不需要朋友,更喜歡交易,也不需要同情,除非這同情對他有利。所以她決定什麼也不問,也沒必要知道。但凡不明白的,別多問,沒什麼損失。知道得多了,總會橫生枝節。

最終還是他先開了口,“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她深深望向他,嘴角很慢很慢地,挽上一個令人心碎的弧度,“半輩子都過去了。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錦珊搖搖晃晃站起身,朝樓上走去,忽然停住一霎,回過頭對他說:“自從那天以後,我學會開槍了。”

那是把柯爾特自動手槍,被她丟在腳下,沒再看一眼。

薄情最好,互不相欠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