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愛不老(2 / 3)

“我不要錢,隻要電腦,送給兒子。我兒子在這裏讀大學,我在這裏拾垃圾。兒子的同學都有電腦了,可我們窮,買不起,兒子懂事,從來不向我開口,可我知道,他想要,他也需要。現在有這麼個機會,我拚了老命也要給他掙回去……”老人喋喋不休地講著,騷動的人群忽然靜下來。我的胃裏開始不住地翻騰,眼框也酸脹得不行,似乎把那一堆小山似的糕點吞下去的是我,是我年邁的母親。

那天,我是含著淚向台下的觀眾宣布的:我宣布,今天的冠軍,是這位母親!短短的一句話之後,我再也說不出更多……

比賽結束,她緊緊地將手提電腦抱在胸前,像懷抱著一個新生的嬰兒,又顫微微地擠出了人群。忽然又想起什麼,回頭對著台上的工作人員嘮叨了一句:“你們行行好,別說這台電腦是我吃糕點比賽得來的,就說我抽獎抽的吧,不然,兒子會難受……”

怔怔地看著她遠走,台上的我們,誰也笑不出來。不遠處,街道邊的垃圾筒邊,她佝僂著腰停下來,正吐得天翻地覆……

做那個被“麻煩”的人

臨近年底,手邊的工作千頭萬緒。整整一個上午,辦公桌上的電話此起彼伏,吵得人一刻都不能安寧。近十二點的時候,電話才稍安靜下來。我癱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想動。手機卻在那個時候不識時務地唱起來,我摸起來,是家裏打來的。

華子,你下班路過菜市場門口時給我捎點蔥花來吧,家裏沒蔥花了。又是母親,自從我告訴了她我的手機號碼,她每天至少要打三次,一會兒讓我下班捎點這個,一會兒讓我幫她想想那個。剛剛爬上六十歲的門檻兒,她就那麼健忘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耐煩地回著,就要扣電話,母親在電話裏又急急地囑咐了一句,下班回來路上不用急我不等著用。

把手機扔進包裏,起身準備下班。坐辦公桌對麵的阿月看我一臉的不悅,笑笑問,是不是又是你媽媽打電話來的。是,才六十多歲咋就那麼健忘呢?天天的淨事兒。你是不是覺得老人有時很煩人,像個孩子一樣?阿月像是對我說,又像自言自語,可你不覺得有人天天在麻煩你是一件多麼開心幸福的事情麼?我怔了一下,看到了阿月眼睛裏閃動的淚光。

阿月是個不幸的女子,兩年前的一場大病差點讓她永遠地站不起來,一年多以前,她最愛的母親又離她遠去了。可阿月卻是我們辦公室裏最平和的一個,每天按時上班按時回家,不緊不慢地處理著手頭的每一件工作。她不會把自己每天的計劃定得滿滿當當,但每天開出的計劃,她也會認真努力地完成。周末她很少加班,她說,錢永遠是掙不完的,就像欲望永無止盡,她不能把陪家人的時間揮霍在工作上。

“坐一下,聽我講講我和兒子的故事好麼?其實,我以前也和你一樣,每天像上緊了發條的時鍾,一刻也不停地跑在路上。終於有一天,那台機器累倒了,全身癱軟地躺在床上,連最簡單的穿衣吃飯都不能做了,要別人來喂,要別人替我刷牙。那時我簡直萬念俱灰,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老公要上班還要照顧家裏,也是苦不堪言。倒是我兒子,不過六歲的孩子,每天早早起來給我濕毛巾,幫我揉腳,替我端水拿藥,像個小大人。看著他小小的身影在房間裏穿來穿去,我心裏酸得不行。脾氣卻壞得出奇,明明是擔心他受到傷害,對他送上來的嗬護,卻往往地生硬的斥責與拒絕。特別是我母親突然離世,更讓我覺得活著了無生趣。我的心情越來越差,身體康複得也越來越慢。去看醫生,醫生也束手無策,心裏的病,隻有心藥醫得。兒子上小學一年級了,比同齡孩子顯得老成很多,我知道是因為我的病。他學著為我削水果把小手割破了用棉紗裹起來不讓我看到,他為我倒開水燙得咧著小嘴兒卻倔強地不哭……那天我心情不錯,拉著兒子的小手對他說,兒子,你看你媽媽真沒有用處,天天地要麻煩你,將來等我老了,會有更多的麻煩等著你,你怕不怕?兒子眼睛亮晶晶地,上前就摟住了我的脖子,媽媽,你一定要麻煩我,很多很多地麻煩我吧,我不怕,現在就來麻煩我吧,將來也要麻煩我。我吃驚地盯著兒子,不相信那番話是從一個六歲孩子嘴裏說出來的。然後,我又聽到了下麵一句,眼淚就再也忍不住:媽媽,你看,姥姥現在不能來麻煩你了,你就天天哭,可見沒有麻煩是不好的,被人麻煩著才是最幸福的事。所以,我要媽媽永遠永遠麻煩我。”

阿月的故事戛然而止,她站起身,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回家吧,做好媽媽交給你做的每一件事。

起身,拿包,去菜市場,挑了兩棵大大的大蔥,碧綠的葉,晶瑩的白,透著濃濃的香。南國的冬天,道邊依舊綠意盎然。想起愛給我添小麻煩的母親,在家,烙好了我最愛吃的大餅,做好了一桌子我愛吃的小菜,我幸福地笑了。

小時候,我們是父母的“麻煩”,長大了,父母孩子又成為我們的“麻煩”,世世輪回,便演繹出一幕幕俗世的幸福。被“麻煩”的人生才是幸福的,不是麼?

追風的父親

那一年,我六歲。跟父親從遙遠的東北姥姥家往山東老家趕。

那時候,家裏的日子還很窮。路上的火車也很慢。坐慢車硬座,我們在火車上一呆就是幾十個鍾頭。一路上,父親坐著,我躺著,在他暖而厚實的懷裏。想睡的時候就睡,睡醒了就趴著車窗看外麵閃爍不停的風景。那時還小,不知道,幾天幾夜的旅途對一個帶著六歲孩子的父親意味著什麼。可那一年,發生在父親身上的那一幕卻永遠地刻在我的心裏。

車到泰安站,我們下車,走出出站口。被父親的大手牽著,我隻能看到地上有無數雙各種各樣的腳在動。努力抬頭,看到的也不過是一些大大小小的袋子和包。我一點也看不到父親的臉。可我能感覺到父親手心裏的溫度。微微地散發著一種潮濕。我的小手和父親的大手是什麼時候被人衝散開的呢?我已經一點印象也沒有了。隻記得,等我擠出人群,抬頭叫“爸爸”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在異鄉的車站上,我的哭聲由響亮到嘶啞,直到完全哭不出聲音。終於有穿製服的叔叔走向我,輕聲問了我許多問題。我卻一個也答不上來。我隻抽咽著說,要找我爸爸。最後,是我背後小書包裏那個小小的畫報救了我。那上麵,有小姨寫下的地址,寫著我是山東省某縣某鄉某村人,也寫著我父親的名字。

循著那個地址,我被他們安全送回了家。也把一顆炸彈扔進了我的家。直到我出現,家裏人才知道,我父親失蹤了。那已是我們在泰安車站下車後的第三天。父親蹤影全無。

他們一遍又一遍地讓我回憶和父親失散的情景,我卻打死也想不起半點。

此後的一個星期,我們家被一種黑色的絕望與冰冷籠罩。母親急得失了聲。發動了全村的青壯年去尋找。可四海茫茫,天下之大,去哪裏找?三四天的時間過去,出去的人全都失望而回。父親仍舊沒有半點消息。奶奶成夜成夜的不睡覺,希望用她老人家對菩薩的虔誠挽回兒子的生命。我被嚇得有點傻,除了嚶嚶哭著找爸爸,其餘的一點也幫不上忙。

父親出現在我們麵前,是在我們幾乎所有的人都放棄了希望的時候。一個星期以後。父親被幾名警察樣的人帶著進了我們的院門。隻是,麵前那個胡子老長,衣服破成一條一縷,目光呆滯的老男人把我們所有的人都驚呆了,他又是誰?

他們說他們是江蘇某縣的警察,值勤時看到郊外田間有一奇怪的男子,在沒命地張著手向前奔跑,似乎在喊叫什麼,卻聽不到一點聲音。他們上前止住了他,發現他的腳上的鞋子都已跑掉了。那個人就是我父親。他在清醒的片刻告訴他們,他的女兒被風搶跑了,他從泰安追著風一路跑來……他們說,從泰安到他們那裏,最少也有一千多裏的路程,他們很奇怪,一個人徒步怎麼能跑到那裏……

六天五夜,父親一刻不停地在同風賽跑,隻為搶回他被風“搶”跑的女兒。醫生說,他是短時的神經錯亂。長途的旅途勞累導致。這個,似乎不容置疑。隻是,一個人,怎麼能夠那樣子連續幾天幾夜奔跑一千多裏路呢?清醒過來的父親也沒想清楚。年少時我也不懂,等我懂了的時候,父親已經再也追不動風了。

你可曾像她那樣愛

小時候,脾氣很倔,一件事明明知道是錯的,卻硬是直著脖子跟她鬥。正午的烈日下,兩條小胳膊抱著一棵粗粗的樹,她去拉我,又氣又急。死也不鬆,直到胳膊上被拉出了血,仍然瞪著眼睛跟她拗。她哭了,很無奈的淚水。我的胳膊鬆開來,也哭了。她用盡渾身的力量不能讓我投降,可隻要兩行淚就把我打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