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那一笑的風情(2)(2 / 2)

不料,隨他跑動的有百十人,三五成群,像撲花的狂蜂,循了遊船迤邐而去。元鎮猛然止步,自嘲地一笑,目送麗人遠行。如此孟浪與俗人何異?此地離明義坊不遠,早早問出她的名姓才是正理。

留戀地遠眺她綽約的身影,元鎮一整衣冠,施施然往南去了。

一入坊門,即見彩燈耀列,珠翠滿樓,一曲清歌穿堂入巷,曼曼綺羅如流光飛舞。此間多是教坊官伎,專門陪侍官府宴飲遊樂,迎來送往非富即貴。坊內宴席極多,或是新進士酬酢唱和,或是權貴子攜酒宴遊,處處笙歌,走幾步就身心酥麻,不思歸去。

柳絲低垂的池塘邊,曲徑通幽,掩映幾座翠樓。元鎮身著襆頭、圓領袍、烏皮靴,遊走在花間柳際,尋常服飾卻是風流難學。每過一家青樓,盛妝的官伎紛紛招起紅袖,甚至丟下朵朵紅花,在他衣襟上沾之不去。

旖旎美色端的令旁人豔羨,天津橋上那一幕仿佛重演,看與被看卻已互換。可惜佳人無蹤影,元鎮全無心思流連。

各樓名妓都有花牌,他總是踏上樓閣,掃視一遍,掉頭就走。持觴勸酒的美人怎能輕易放他離去?一個個如過江之鯽,纏得他脫不開身。元鎮無奈,命小廝挨個打賞,幾貫錢下去,依舊芳蹤渺渺。

直至夜色降臨,坊門關閉,絳紅紗的燈籠升起來,廝混在青樓裏的官員大半歸去,留宿的也有不少。坊間暗香浮動,高髻上簪的茉莉花,胭脂裏調的海棠紅,熏籠裏燃的蘇合香,芳菲滿路,魅惑人心。

堂前飛燕輕歌,聲聲簫鼓管弦。

人在此地,一顆心如火如荼燒起來,欲望比酒更濃烈。但對元鎮來說,月色如一盆冷水,澆得他通體冰涼,想象那女子與他人陪酒侍客,就如千萬利箭穿心。

元鎮心下失落,無力坐倒在千金樓下。一名叫舒舒的相熟娘子前來相詢,得知他的心思,笑道:“郎君真是糊塗,既是官使女子,何不去太常寺詢問樂籍?”

“以其美色,竟然默默無名,真是不可置信。”元鎮歎息道。所謂尋花問柳,或是漫漫長街交錯邂逅,或是千回百轉苦苦尋得,如此可稱緣分。去官府查驗名錄,未免太俗。

舒舒媚眼如絲,見元鎮果然不正眼看她,不無嫉妒地道:“郎君這等誇讚,想來是位絕代佳人。新近確有個初來者,天賦異香,一手琵琶更是驚豔絕倫。”

元鎮喉間一啞,窒息了片刻,良久才問道:“敢問那位娘子芳名?”

舒舒黯然吐出一句:“隻羨鶼鰈不羨仙……當年郎君在此寫下《詠悲懷四首》,誰知如今,有了新人忘了舊人。”

本朝無論官吏士人,以狎妓遊宴為樂事,元鎮雖是商人,詩名頗盛,鍾情於他的青樓女子不在少數。他自知惹下太多風流情債,並不以為意,酬酢往來而已。

元鎮一擺手,身後小廝放下一貫錢,舒舒麵色更難看。侍女察言觀色,鋪開絹帛,磨墨遞筆。舒舒拿眼角覷看元鎮,俏臉稍豫,仍然咬唇,有怨念之意。

元鎮灑然一笑,想起昔日在此宴樂開席的情形,那時歡情是真,如今移情也是真。他是飄泊的商賈,走南闖北居無定所,直至近日在洛陽打開局麵,才有了安定的念頭。過去他無法停留,此刻,他不知道是否有人值得停留。

眼前飄過船頭那麗人明豔的身影,元鎮定住心神,提筆寫道:

悄動金蓮暈兩腮,馨香軟語坐相陪。

人同幽夢珠簾幕,誰畫新彎明鏡台?

撫舊批詩顰反笑,移時乘興去還來。

夜涼遽起休添酒,釀盡纏綿作一杯。

他一動筆,一班閑暇的官伎圍攏過來,咀嚼詩中真意。舒舒環視眾人,略有得意之色,可想到這男子畢竟要他往,又是一陣神傷。等元鎮寫完,她泫然欲泣,好一番作態,方才歎道:“多謝郎君,尚記往日之情。”

“舒舒,改日我再來看你。”他溫言說道,將一條晶瑩剔透的瑪瑙珠串掛在她脖間。這是波斯薩珊王朝的名貴首飾,舒舒眼皮一跳,將諸妓的嫉妒收在眼底。

她低眉敬了元鎮一杯,慢慢說道:“郎君要尋的人在燕子樓。”

元鎮心中一跳,如魚入大海,歡愉莫名。

“她的名字,叫銀--睿--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