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學會了四弦琵琶,平時表演亦常用四弦。當她要自訴心事,睿姬就會取出五弦琵琶,哀哀彈奏。
她是籠中鳥、階下囚,難得他書寫出她的離恨,她的別愁。
背井離鄉到大唐絕非所願,在洛陽,她看到處處笙歌,也目睹硝煙四起。遠在東都之外,她的故土被唐人盤踞,被百濟和新羅侵蝕。她胸口中的疼痛,從離開故鄉的那刻,就沒有減輕過。
睿姬看不起任何一個唐人,但她承認,寫下這首詩的男子,可以例外。她想求一份真正的愛情,她堅信愛能讓她戰勝一切艱難,這是她柔弱身軀下的最後信念。
摩挲他留下的墨跡,她停在元鎮的名字上,仿佛在哪裏聽過這兩個字。
“他呀,癡傻失望的樣子,是讓人心疼。”睿姬咬唇輕笑,想起元鎮癡狂的神態,彎起了嘴角,“但是,男人是賤骨頭,要是他寫一首詩,我就低眉順眼,他豈不是輕看了我?”
“我知道了,這是欲擒故縱!”
“噓--”睿姬眨眨眼,忽然想起一事,“除了詩,他還送了什麼?”
彩雲想了想,皺眉道:“茶葉什麼的。”
睿姬起了興趣,求她拿來,彩雲要了好處,分得一支簪子,慢悠悠去廳堂裏,打發清點財帛的婆子,取來了元鎮留下的茶具、茶譜和茶葉。
以睿姬的見識,竟不識得他所贈茶具名目。風爐、火筷,依稀猜得出來曆,其餘大大小小的器皿,形製不一,都能盛水,究竟做何用?她一頭霧水,擺弄來去,完全看不破元鎮的用意。
她在教坊見過達官貴人喝茶,從沒有這般講究。
“他勾起了我的好奇。”睿姬咬牙切齒,“這才是欲擒故縱呢!”
彩雲不解地望著她,一堆無用的器具,睿姬偏偏很在意。
翻開茶譜,睿姬沒想到琳琅滿目,天底下竟有如此之多的奇妙茶品。不知不覺看了數頁,她歎息停下:“依書中所言,每種茶烹製方法各有不同,胡亂煮了,隻會暴殄天物。”這分明是放長線,要她願者上鉤。
彩雲撓頭,中原人就是矯情,簡單的東西掰出七八種花樣。
“彩雲,你幫我去查這個人,他的來曆身份,越細致越好。”睿姬急急說道。
彩雲不動,斜睨著眼,道:“無官無職,不是姐姐該選的良人。”
睿姬莞爾一笑,露出瑩瑩皓齒。
“誰說選他!知己知彼而已。你放心,誰先低頭,誰就輸了。花魁競選之前,我不會對男人動心。”
她說完,秀眸忍不住瞥了一眼詩卷。
他的真心,會有幾分?他的癡情,有多長久?這個叫元鎮的人,就是她想相伴終生的男子嗎?睿姬悵然地合上詩卷。
她不知道,她渴盼的驚天動地的相逢,猶在千裏之外。
千裏之外,並州都督府。
並州即太原,是李唐的發祥地,也是武後與狄仁傑的故鄉,武後登基後成為唐朝北都。並州西城又稱晉陽城,皇宮與官署盡在此城中。
當長安、洛陽兩京,沉浸在秋日花開的麗景中,並州大雪飄飄,驟降的秋雪令街巷銀妝素裹,路人行色匆匆,默然趕路。
雪色遮掩下,一個青色身影兔起鶻落,在街巷中疾奔。
南市的店鋪在風雪中熱鬧不減,鐵器行、絲綢店、金銀行、筆行、衣肆、酒肆、畢羅肆、秋轡行、飲食店,時有打傘的人影穿梭。
狄仁傑身穿青色袍衫從天而降,自一家絹行的屋頂上躍下。店鋪的夥計和客人嚇了一跳,看清他七品官員的服飾,鬆了口氣。
狄仁傑朝四周拱手,英氣的麵容微微一笑,大聲道:“市官辦案,閑人自便。”掛出市署官員的名頭,他銳目掃視,瞬間將一眾人等舉止表情收於眼底。
忽然,狄仁傑大步走向一個胡人。那人身著圓領開衩齊膝衣,正打開一匹綾羅,仔細瞧著紋樣,狄仁傑一掌按住他的肩頭。
“不用躲了,就是你。”
那漢子嘴角一抽,故作鎮定:“什麼是我?你誰呀?”
“你們偷盜陵墓陪葬販賣,你是第三個被我抓到的,還剩一個。”
說到“第三個”時,那人眉頭一擰,企圖脫逃,被狄仁傑死死按住。百姓們見狄仁傑言之鑿鑿,都走過來聚攏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