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神探出手(2 / 2)

雪地裏一個個泥濘的腳印,深深踩踏著大地的真相。再威武的英雄,留下的痕跡,也被後來者無情地湮沒。最終,潔白的雪遮掩不了滿地的汙穢,不甘心地將身軀化去。

禍福?該來的就來罷!

他不怕。

回到州衙,狄仁傑細看贓物,翻查史料。他腦海中升起一幅壯觀的輿圖,並州繁華的景致之下,多出了十幾層城池的景象。密密的文字數據堆疊在虛空,如匠作師高屋建瓴,造城布景,曆代的城池重新被構建。

西晉、東晉、後趙、前燕、前秦、西燕、後燕、北魏、東魏、北齊、隋……四百年來,晉陽城的主人一直變換,被驚動的亡靈究竟是誰?根據賊人交代的地點,狄仁傑一一排除顯貴高官的名字,輿圖上一層層姓名被抹去。

最後,他找到了那個人。

當狄仁傑看到那三個字,案卷被他揉在一起,無法抑製的憤怒,令他憋了良久,濃濃吐出一口濁氣。

這是北齊丞相斛律金的遺物,一百多年前,斛律金用鮮卑語唱出《敕勒歌》,那首蒼涼的民歌自此在中原流傳。他的兒子斛律明月官封鹹陽王,可惜一代名將,最終為奸臣所害,朝中再無棟梁,遂導致北齊滅亡。

縱然是天潢貴胄又如何?名將良臣又如何?一抔黃土埋白骨。若有賊人驚擾盜取陪葬,就連白骨也不得安寧。

狄仁傑對這對名將父子由衷欽佩,於情於理,他必須嚴懲這四個胡人。

拋出證據後,盜墓犯痛快地承認了。他們在薩保府的宴席上,聽到斛律金墓葬的所在,相約而行,果然得手。第三個被擒的胡人名叫圖瓦,是最難纏的一個,他忽然冷笑道:“我等是龍長史的部曲,大人若想誣主仆共盜,且要掂量掂量。”

狄仁傑凜然。對方在要挾,想誣告龍敏的不是他,而是這四個部曲奴仆。如果是龍敏遣奴仆盜取財物,無論龍敏是否取物,都是首罪。再加上龍敏無辜被誣,薩保府必不安寧,在並州的粟特人都會心生疑慮,覺得朝廷不公。

但是,龍敏真是無辜的嗎?

狄仁傑很快肯定了這點。四個胡人於雪天出手贓物,顯然不是龍敏所遣,斛律金的陪葬物裏,有不少值得珍藏的遺物,被他們不識貨地賤賣了,而龍敏勢必能看出其中價值。裴福正在追索那些陪葬品的下落,在狄仁傑看來,那是保全斛律金最後尊嚴的物品,必須重新埋於地下。

寫下絞刑的判決,狄仁傑厭惡地對四個胡人說道:“我會再去薩保府詢問龍長史,也會去搜集你們的罪證。真相,靠的是證據。順便指點你們一句,按律,奴婢告主,主人無事,奴婢絞刑。”

胡人們呆了一呆。

牢門關閉,他們這才有了恐懼,大聲地哭訴冤枉。冰冷的牆壁是他們唯一的聽眾,喊破了喉嚨,也沒有一句回答。

狄仁傑踏著哭嚎聲走出大牢,那是對斛律金最好的懺悔。

薩保府內,舞女的金裙舒卷開合,紅毯邊上,香獸輕吐煙塵。

“圖瓦他們竟會去盜墓!還敢當街販賣?”龍敏聽到報告,差點一口老血噴出,整個人都石化了。

香獸的煙氣消散了,餘下一攤灰燼。舞女倉皇離去。

“大人,既是部曲私自犯事,就由他們自生自滅,何必為此煩惱?”前來報訊的校尉安師通急忙勸慰。

龍敏稍稍心安:“你是說,與我無關?我不會受此牽連?”

“這……要看都督府的法曹參軍,肯不肯放過大人。若他們想為難薩保府,在這件事上做文章,我等就要受製。”

“哼,法曹參軍而已,那鄭崇質不是要走了嗎?”

“有這樣的事?”

“藺長史別無人選,今日點了鄭崇質去交代。”

安師通歎氣:“除了鄭崇質,還有狄仁傑,他才是最難啃的骨頭。圖瓦他們的案子,若是他有心為難問責,長史大人隻怕難辭其咎。”

龍敏一聽,警惕起來,他留戀這個位子,一直明哲保身。下屬有任何錯誤,立即推出去認罪,絕不姑息,因而有從不護短的名聲。可視為美譽,也可當做惡評,龍敏想的,就是太太平平致仕,安安穩穩到老。

“安師通,你去穩住狄仁傑,最好多給他找點事做。”

安師通眼珠一轉,含笑應了。龍敏忍痛取了錢來,小心囑咐:“你拿去周旋,別露出端倪,叫人反咬一口。”

貞觀年間,太宗皇帝故意勾引官員貪汙,刑部有位司門令史受賄一匹絹,被太宗砍了腦袋。如此重刑,官員極為收斂,龍敏不想安師通成為送上門的靶子,特意多說兩句。

沉甸甸的錢帛映在安師通眼裏,他不知想到什麼,嘴角詭異地閃過一絲笑容。

“大人且安心,想要狄仁傑閉嘴,最好的法子,就是永遠聽不見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