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懷垂頭喪氣地回到上海,唐廷樞卻快馬加鞭趕到了灤州府開平鎮。就在李鴻章為湖北遍地開花挖煤浪費了練餉大為光火的時候,一個關於開平有著上百年私開小煤窯的傳言傳到了李鴻章的耳朵裏。李鴻章權衡了一下,如果讓唐廷樞留在招商局,那麼跟回到招商局的盛宣懷一定摩擦不少,對招商局工作開展不利,尤其是洋船瘋狂壓價,三個人都窩在招商局,一旦發生了內亂,招商局可能都危險。李鴻章給正在福州幫助丁士昌籌建電報局的唐廷樞發了一封電報,要唐廷樞趕赴開平勘驗煤礦。1876年10月,也就是唐廷樞三人在煙台遭遇李鴻章一通訓斥之後,唐廷樞快馬加鞭趕到了開平,到開平經過一番實地勘驗,唐廷樞發現這個地方是流金淌銀,煤炭資源豐富,完全可以跟當初盛宣懷呈報的湖北興國一帶媲美。唐廷樞立即上報李鴻章,希望能再次開設礦務局,開采煤鐵礦。這個時候,徐潤派出的人馬趕到了開平,希望唐廷樞立即趕回上海招商局總部商議並購旗昌輪船事宜,從1876年到1877年3月,唐廷樞一直忙於旗昌並購,開平礦務局的籌劃處於停滯狀態。一直謀劃利用招商局平台發行股票,募集商股開辦開平煤鐵礦的唐廷樞,在旗昌並購完成後遇到一個更大的難題,招商局現在都是負債累累,每年要支付官款以及並購餘款利息高達二十萬兩以上的白銀,加上幾年來跟洋船打價格戰,已經連續幾年虧損,根本拿不出一兩銀子來開礦。唐廷樞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眼前一亮,盛宣懷不愧是在中央領導人身邊的機要秘書,湖北開礦動用了直隸練餉,盛宣懷完全可以勒緊腰帶購買西方先進的開采機器進行深層次挖掘,但是盛宣懷並沒有按照李鴻章的籌劃去做,而是遍地開花似的糟蹋了湖北的煤礦,隻用二十噸的表層劣質煤來糊弄李鴻章。當初盛宣懷為了跟自己鬥氣一改湖北礦務局的開辦模式,這背後原來藏著玄機,盛宣懷是官辦煤礦的督辦,按照盛宣懷的損人利己的個性,湖北礦務局豈不是盛宣懷的金庫?對,開平礦務局先官辦,將不可再生的國家資源壟斷起來。
1878年以唐廷樞為督辦的開平礦務局設立,攤子扯起來後李鴻章發現裏麵問題大大的有,盛宣懷在湖北將練餉都給折騰光了,唐廷樞家大業大,並非自己的嫡係,一旦官款重蹈湖北礦務局的結局,直隸轄區乃至北洋的軍費將非常的緊張。現在新任的兩江總督兼署南洋大臣劉坤一還在想著怎麼爭奪招商局的控製權,招商局與太古等公司簽署了齊價合同之後,盈利狀況明顯好轉,招商局的那些股東們還有實力投資挖煤。李鴻章仔細琢磨了兩天,開平礦務局還是擬照招商局的模式發行股票,募集民營資本的參與。唐廷樞接到李鴻章的書信,老爺子在信中說得很明白,開平礦務局要“悉仿外洋集股辦法”,招股吧,唐廷樞派弟弟唐廷庚考察了一下英國設備商,一套新式的挖煤設備就需要數萬兩銀子。唐廷樞估算了一下,發行八千股募集八十萬兩基本能夠啟動。這一次招股,唐廷樞遇到了和當年朱其昂老爺子一樣的尷尬,沒有人對這些黑乎乎的金疙瘩感興趣,這個完全是李鴻章唐廷樞等人工於心計的惡果,先官辦後官督商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知道哪一天皇帝老兒發神經,將商辦的煤礦以煤炭屬於國有資源為由而收歸朝廷所有,這樣一來股票就跟手紙一樣,分文不值,這就是政府公信力缺失,信譽沒有製衡機製帶來的不確定性製度風險。商人們對招商局感興趣的一個現實問題是輪船運輸馬上就能收取運費,這個煤炭扔進火堆裏麵什麼都沒有了,對於上千年從事絲綢、茶葉、瓷器貿易的中國商人來說,煤炭並不是交易性資產,從投入開采到交易變現,資金的周轉在各個環節都存在巨大的風險。前麵說的前期投入開采的製度性風險,挖掘出來交易也是一個問題,現在說開平挖出來的煤是賣給招商局的,可是招商局真正說話的是北洋的李鴻章,是朝廷,現在招商局欠著朝廷大筆的官款,說不定哪天招商局就收歸官辦,到時候挖出來的煤可能都白白貢獻給招商局使用,這風險太大。
生意場上殺熟是慣用的招數,在招商局成立之後,這簡直就成了商場的慣例,無論是保險還是修理廠,唐廷樞、徐潤、盛宣懷都要帶頭購買股票,李鴻章也經常赤膊上陣做政界、商界之表率,朝廷為了拉攏有錢的土財主,甚至不惜將過去隻有八股科舉選出來的讀書人才配的頂戴賞賜給這些土財主。唐廷樞、徐潤、盛宣懷、朱其昂、胡雪岩這些帝國大名鼎鼎的商人,哪個沒有個三品四品的官銜?盛宣懷後來成為帝國的肱骨大臣,胡雪岩賞穿黃馬褂,一品頂戴,賞紫禁城騎馬,這是何等的榮耀,這是那些讀書將腦子讀爛的八股文人,一輩子做夢都夢不到的榮耀。在下賤的商人一舉成為帝國的寵兒的背後,是洋務派中南洋與北洋長期對峙的籌碼,隻有這些土財主能夠拿錢支持朝廷的洋務大員,也隻有這些平時穿馬褂,在租界拖著大辮子、西裝革履的巨商能從洋人那裏搞到技術,搞到貸款,誰有了銀子有了設備就能在朝廷挺著腰杆兒說話。左宗棠與李鴻章、李鴻章與劉坤一這些洋務派內鬥都抓住盛宣懷、胡雪岩等大商賈,沒有這些大商人,就沒有招商局,沒有蘭州製造局這些晚清帝國的經濟支柱企業。唐廷樞這一次還是想從老熟人那裏下手,徐潤這家夥在上海有著大批的地產,還有龐大的茶莊生意,拿出個幾萬兩銀子不是什麼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