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自己在日本的所見所感,把日本社會的思想動態,寫了3份材料,準備交給地下黨組織。第一份材料叫《留學生的日記》,寫通過中國留學生的眼睛看到的日本社會動態;第二份材料叫《滑稽的代表》,寫“大東亞文學者代表大會”期間會場上、宴會上的各種醜態;第三份材料叫《秋雨的聲音》,寫日寇侵華戰爭期間,日本人民的痛苦生活、厭戰情緒和文化界對這次代表大會的冷淡蔑視。可是,不知什麼原因,從那時起,關露再也沒有得到黨組織的任何指示。她隻好堅守陣地,靠自己的筆去戰鬥,一直到日本人投降。
雖然在抗擊日本的情報戰線上取得了很好的成績,受到地下黨的高度認可,但是身在日偽心髒的關露始終沒有放棄離開上海到延安根據地的打算。她曾用暗語“想去看望母親”給在重慶的妹妹胡繡楓寫信,胡繡楓當即將姐姐的心願向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負責人鄧穎超作了彙報。不久鄧穎超告訴胡繡楓,說延安已和上海地下黨聯係過,上海仍要關露留在那裏工作。胡隻好給姐姐回信說:“母親不要你來,希望你繼續留在上海照顧弟妹。”
身處敵人心髒之區,時時刻刻都麵臨著險境。但關露既投身於革命事業,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為了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意外情況,她每天上班前都要想好口供。在這些如履薄冰的日子裏,她沒有忘記主動打開工作局麵。在聯係出版業務時,關露結識了太平洋出版印刷公司的兩位工作人員盧瀟和楊豐,在與他們的接近過程中努力爭取和影響他們的思想。後來,盧瀟調到汪偽政府的物資統計委員會工作。這個機構專為日本軍國主義政府調查日軍占領區的軍用物資的品種和數量,也統計一部分日軍在占領區計劃掠奪的中國政府和中國公民的財產。關露讓盧瀟把敵人的物資統計表偷抄了一份。
1945年4月,一直關心和保護關露的佐藤俊子因患腦溢血去世了,關露顯得更加孤獨和寂寞。她接替了《女聲》總編輯的職務,日本領事館也派了名譽董事。《女聲》曆時3年多,編印38期,成為上海淪陷期間一份有影響的婦女刊物。日本投降後,《女聲》隨之解體。
經過全國各族人民八年的艱苦抗戰,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終於取得了勝利。蔣介石迅速組織人馬四處收複“勝利成果”。國民黨的“接收大員”、第三方麵軍二處處長毛森(毛人鳳族侄)抵達上海,除了接收日本人的武器裝備外,還開展“肅奸”運動,通過調查收集了一份日偽時期的漢奸名單,並準備一個個逮捕、暗殺。關露的名字也赫然出現在他的逮捕名單上。
這一情況被當時國民黨第三方麵軍的上校參議、關露的大學同學、地下黨員鍾潛九獲知。事不宜遲,他馬上通過秘密渠道將消息通知了關露。關露找到長期聯係她的吳成方,提出迅速轉移到解放區的要求。吳成方做不了主,遂向中共南方局、向周恩來報告。當時,周恩來正陪著毛主席在重慶與蔣介石談判,以揭露蔣介石“假和平,真內戰”的陰謀。獲悉關露的處境非常危險,日理萬機的周恩來迅速做出了盡快將關露轉移到的解放區的指示。
那是1945年9月的一天下午,趁著毛澤東正在會見“小民革”常委的間隙,周恩來抽空把李劍華夫婦叫到曾家岩50號樓上去,詳細詢問關露目前在上海的情況。因為李劍華準備隨同國民黨社會部部長穀正綱去上海的事,已經由陳家康向周恩來彙報過。李劍華向周副主席介紹了關露在上海的危險處境。周恩來當即指示李劍華說:“請你到上海後轉告關露同誌,要格外小心,警惕敵人加害她!如果敵人知道她是中共黨員,很可能故意把她抓去,用漢奸的名義除掉她。事不宜遲,你們一定要想方設法把她轉移到比較安全的地方去。”
周恩來的囑托,李劍華銘記在心。到上海後,李劍華第一時間找到關露,轉述了周恩來對她安全的擔心,叫她馬上找組織,請組織把她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李劍華建議說:“最好是轉移到解放區,比方蘇北新四軍一帶。”
過了兩天,夏衍找到關露,轉告了組織上決定先把她轉移到一個小城市或是農村。在那裏有自己人的武裝保護,安全有保障,不會出問題。夏衍特別叮囑關露在沒有轉移之前,暫時把自己隱蔽起來,在家等著,不要拋頭露麵,組織上正在想辦法,不久就會有人聯係她轉移。為了防備敵人突然襲擊加害她,關露把自己隱蔽在熟人盧瀟家中。
10月14日清晨5點天還沒有亮,盧瀟把關露送到靜安寺。一輛美國軍用吉普車,已經停在那裏了。車上坐著兩個美國記者和交通員戴善。剛離開上海不過20分鍾,前麵一個有大柵欄,這是國民黨軍隊和農村共產黨遊擊隊的警戒線。有五六個國民黨兵持槍把守。
吉普車開到大柵欄邊突然加快速度,直接衝了過去。又開了一陣子,到一個石拱橋附近停下來。組織上已經和此地的老百姓約定好,由當地百姓用船把關露他們送到遊擊區。在浙東遊擊縱隊,司令員何克希接待了兩位美國記者,關露被聘為司令的臨時翻譯。當天晚上,樓適夷安排關露在一個老鄉家睡了一夜。第二天便隨部隊行軍。走在半路上,關露從一隻小船上岸休息的時候忽然碰見袁殊、魯風,還有兩個女的。大約都是在上海國民黨的統治下有危險,呆不下去了,才都被轉移到解放區。10月30日,關露和袁殊他們一起轉移到蘇北淮陰新四軍根據地。
背負罵名 犧牲愛情
勝利地逃脫了國民黨追殺,回到自己多年夢想的解放區,對於當時的關露來說是件非常高興的事情,她認為,自己可以忘卻以前的在日偽政權下的憤懣和苦悶,開始自己全新的生活,但是,關露的夢想很快落空了。
關露來到淮陰後,許多從上海來解放區的青年都曾聽過關露的講座,認識關露。一次在大街上,迎麵碰上一些在上海時聽過她演講的青年知識分子,當麵罵她漢奸,關露心酸難忍卻無處訴說。此時,國民黨的報紙又大肆宣傳我根據地收留漢奸,新四軍也在開展審幹運動,關露到達淮陰的第三天就被送到淮陰城郊的板閘教育學院進行審查。關露脆弱的神經受到刺激,她大病一場,醫生說她患了輕微精神分裂症。
滿腔熱情被冷水澆滅,常年的委屈無人傾訴,她的精神臨近崩潰。但是倔強的關露不服氣,直接去找主持審幹工作的新四軍聯絡部長楊帆,楊帆比較同情她,安排她在旅館住下。關露又從撤到淮陰的老朋友樓適夷那裏,得知自己的組織關係沒有轉來。她懵了,跟黨奮鬥這麼多年,卻連黨員身份也沒有了!她又去找華中分局的組織部長曾山,卻沒見著。
苦悶的關露偶然見到了在“左聯”時期的老戰友、當時正在《新華日報》(華中版)編副刊的蔣錫金同誌。乍一相見,詩人氣質太濃的關露竟激動得痛哭起來。這哭聲實際上宣泄著她多年來違心地和左聯老戰友們的隔絕以及自己蒙受了“漢奸”惡名的委屈情緒。蔣錫金細心安慰了她一番。時隔不久,關露又登門拜訪蔣錫金,將自己新作的一首詩交給他,希望能在《新華日報》副刊發表。因為當時關露的問題異常敏感,蔣錫金不敢做主,便去請示社長範長江。
範長江慎重地對蔣錫金說:“關露的詩可以發表,但要換一個署名。國民黨正在攻擊我們收容了一批漢奸。我們這張報紙是麵對上海南京一帶的。那裏的讀者隻知道關露是‘漢奸’文人,並不知道她是做策反工作和情報工作的。如果我們的報上出現署關露名字的作品,就會在群眾中造成不好的影響,有人就會以此為口實攻擊我們,所以我們要慎重行事。”並且再三說道:“關露是一個好同誌,她犧牲自己,為黨做了許多工作,很好地完成了黨交給她的任務。現在精神上可能受些刺激,有點不大正常,正在休養。你要好好安慰她,不要使她再受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