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玉掛斷電話,內心疑問連連:謝安娜一向演技高超,她心裏到 底打的什麼主意?巧玉在床頭坐了片刻,左思右想不得要領,內心的 激蕩倒是漸漸平複。再一轉念:又有何妨?她原本一無所有,除了一 部Anphone 並無他求。莫名卷入一場謀殺和逃亡,早已令她身心疲 憊。現在她既不是小偷,也不再是殺人嫌疑犯,猶如噩夢初醒,早該 萬分開心才是。謝安娜隻是安第斯先生雇的私人偵探,不至於從中作 梗,大概是安第斯先生不願把財產交給她。她隻不過是個工具。她從 來都隻是工具,不是目的。這她早已習慣。更何況,她內心還尚未把 安第斯當成姥爺。她可以就此安靜地回國,忘掉這場鬧劇。但她隻 有一個要求--一部嶄新的Anphone。她為此而來,必須要把它帶回 去。別的--這房間裏的一切高級服裝和珠寶--她都可以不要。隻 是已經連續一周無故曠工,回國後恐怕要再找工作了。
突然,臥室門外一陣窸窣。好像是套房大門開了,有人進屋低 語,聽不清音色和內容。莫非是謝安娜到了?否則還能是誰?駱駝不 是一直守在客廳?來不及多想,臥室門上響起輕敲之聲:“Joy ?睡了 嗎?”駱駝隔著門輕聲發問。
巧玉應了一聲,急忙穿好衣褲,把電視調靜音,打開臥室門。卻 隻有駱駝站在門外,穿著外套,周身一股涼氣,像是剛從外麵回來。 駱駝一向神出鬼沒,不知他何時離開的。駱駝嬉皮笑臉,肘撐門框, 身體扭成S 狀。想必謝安娜不在附近,不然他也不敢徹底恢複懶散痞 樣:“別怪我大半夜的吵你!我實在是沒轍兒了!那家夥快把我逼瘋 了!嘻嘻!”
“誰把你逼瘋了?”
駱駝卻又賣起關子來,搖頭晃腦:“這位仁兄啊,看來對你是一 往情深!好不容易躲開一劫,就急著忙著要見你!還能一路跟到酒店 來,也不怕讓警察逮著!可他進不來啊,總統套房這一層可不是誰都 能上來的,再說酒店門口都是狗仔隊--哈哈!你現在可是當紅炸子 雞啊!正巧我下樓買包煙抽,讓他瞅見了。嘿嘿……”駱駝又嘿嘿一 笑,“死求活求的,你說我可多為難?老板都發話了:雖然布蘭克被 抓了,他的爪牙還沒都落網呢!重點提防的對象啊!可看在這幾天也 算一路同甘共苦了,我到底讓不讓這位 ‘爪牙’進來見你?”
駱駝說到一半時,巧玉的心已經懸起來。等駱駝都說完了,巧 玉徹底確認駱駝所說的到底是誰。但他在哪兒呢?巧玉向駱駝身後張 望,並沒見人影。駱駝用胳膊撐牢門框,巧玉看不到客廳的角落。駱 駝一笑:“嘿嘿!我就知道!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這小子也夠渾的! 你恨他,我完全理解!就聽你一句話!誰讓您現在是安第斯小姐呢, 嗬嗬!你見,我就讓他進來。你不見,嘿嘿……我就把他打出這座樓 去!或者我報警,讓警察把丫抓走!都成!哈哈!”
“讓他進來。”巧玉低聲回答。她暗暗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狂烈 的心跳。駱駝一側身,一個高大身影猛然從旁邊閃出來,幾乎把臥室 房門都充滿了。他還穿著袖口磨損的外衣,頭上多了一頂棒球帽,帽 簷狠狠壓下。他用渾厚的男低音說:“Joy ,對不起。”
山林中的安第斯大宅,在深夜尤顯陰森空曠。
大宅漆黑一片,唯有安第斯先生的書房亮著燈。用人們都已早早 入睡。或有人在夢中依稀聽見電梯升降的細微聲音,也隻猜測是遲歸 的女主人。安第斯夫人脾氣古怪,用人們平日是不得不見,此刻夜深 人靜,更不會主動送上門。完全沒人想到,女主人再也回不來。那深 夜悄然而至的,是已經 “遇害”的安第斯先生。今晚大宅的電話線和 有線電視都被暫時切斷,Wi?關閉,無線電話信號也被幹擾。家中十 幾個用人及管家,都和外界暫時失去聯係。大宅深藏山林之中,用人 們不會散步到可以收看新聞的地方。這是安第斯先生的命令。今晚的 動蕩也是他的家事,需由他自己解決。用人裏必有敵人心腹,不能讓 他們事先得到消息。
安第斯擰亮書桌上的台燈。跟公司辦公室裏的類似,那也是很小 的一盞,螢火蟲般的一點光。他知道,這些小燈是在期待他的滅亡。 可他偏巧不會立刻滅亡。越是黑暗就越能讓他積蓄生存的能量。八十 多年的風雨,豈是幾個小毛孩子所能領會的?
他緩緩移動輪椅,駛向書房牆壁。一周的工夫,這房間變得空空 如也,東西都被搬走,隻剩一張光禿禿的巨大寫字台。但這房間裏最 珍貴的東西,應該還在。安第斯輕輕撫摸書房牆壁,緊接著一陣嚶嚶 細聲,牆壁上突然開啟一扇小窗。這次卻並非是保險櫃。
一隻黑色靈位,寂然豎立在小窗之內。靈牌之前有一朵絲絨玫 瑰,靈牌上從上到下漆著四個金色小字:愛妻之位。
這黑色木牌上的人才是他的妻子,盡管他們從未完婚。他已和 這木牌相伴多年,心中從未再容納任何人。六十三年前,他用八根金 條換來兩張船票,在碼頭等到開船的最後一刻。他沒有再見到她,她 食言了。這輩子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前一夜,在海格路那一間 他們常去的小酒吧門外,她曾說過:明早一定不會遲到。她用她最通 常也是最可愛的聲音向他保證,然後告別,麵帶微笑。那微笑對他曾 富有月亮般神奇的力量。他目送她跳上電車,他真的不該讓她走,應 該整夜留在酒吧裏,或者坐在外灘的石階之上。原本已經是夏天了。 她的破舊行李又有什麼重要?他現在什麼都有了,能買下整條海格 路--如果那條路還在的話。可那又有什麼用?已無人跟他分享了。 老安第斯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