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寫散文。我對散文有些發怵。因為相對其他文字來講,散文與人最直接,人與散文最坦白、最真誠,要心甘情願地給它獻上一束紅玫瑰。而這對於東方人,恰恰是最困難的。我也見過許多束玫瑰,這些玫瑰的枝葉大部分枯萎變形、養分不足,且下邊一般不帶泥土和滋養它的糞便。玫瑰與捧著玫瑰的人,都像影子,而不是實實在在可以觸摸的東西。別人是這樣,我想當我麵對糞便和玫瑰時,我肯定不會比別人好到哪裏去。所以,我對它敬而遠之。
“三劉“中的劉慶邦,年歲稍長些,而字跡卻秀氣、清麗,年輕人的筆體。倒也是因了字如其人之說,他的溫和派的書寫,有如他的為人,不急火,不張狂。與他交往,包括讀他小說的感受,我在那篇《“三劉”小說》一文中寫有。這多年,與他還時有見麵,一個深刻的印象是,劉慶邦溫和中有堅毅,委婉中有執拗、堅持。每見他,無論是什麼會上,即便莊重北京的大會堂裏,還是出差到外地,發達的南方東莞,老工業地帶的沈陽,他從來就是一個軍用挎包走天下,隨身跟,在大會上有人可能是電腦一擺,而他卻多是綠軍包上肩,很見個性的。大概從我認識二十多年始,這習慣依然,真不知他老兄這個堅持,是什麼理由。有時我想,真是難為他啊。且不說,這個包現在還從哪裏能找到,也不說這也裝不了多少東西,還有長年如此,洗滌什麼,多不容易。即是有好多條理由說它好用好帶什麼,但按常理常情,似乎不可思議。如此的不棄不離,像對待戀人,也就是他劉慶邦。有時看他這一細節,真想約他寫一篇文章,那將是很有意思的。
他的性格是柔軟的堅硬,比如,玩撲克,有兩次會議後他召集大家,我不太愛這些,天性愚鈍,被拉上架,可後來愚鈍竟能小贏,他卻很當真,雖不是輸不起,也不是要麵子,是他的執著,和對一件事的認真。這樣子的性格,是沒有什麼可以讓他改變自己的。
有了這韌性,他的創作日益精進成熟,九十年代以來,成為短篇小說的高手,似有共識。當年,我們約他的散文時,他說沒有像樣的,出於友情,出於他對文學的態度,專門趕寫了兩篇。這在書的後記中我有提及。對散文,他認為,是作者交出的心靈,所以,他說《逃不過的散文》:
作者寫小說,可以寫得雲山霧罩,撲朔迷離。人們看完一篇小說,可能連作者的影子也抓不到。散文就不同了,作者交出一篇散文,同時把作者心靈的韁繩也交了出去。人們看罷一篇散文,等於順便把作者也牽出來遛了一遭。換個比方,作者是一隻兔子,各種文體是一道道網,兔子逃過了小說,逃過了報告文學,逃過了……可一到散文這道網前,就逃不脫了。
……
我不大寫散文,是因為對散文這種文體太看重。不得不寫一篇,也寫得誠惶誠恐,生怕對這種重大的文體有半點不恭。
周到的鐵凝
寫下這小題,有點拿不準,現在,已任職近四年的中國作協主席鐵凝,我這樣定義她的信函,合適嗎?如不妥也算聊備一說吧!
周到,是周全而到位。從鐵凝給我的信中,看出她的這種禮數。她在收到我的約稿信後,也算較早,大約半個多月就回信了,一筆流利而見棱見角的字,排列的齊整,尤其是她的簽名,有點藝術講究的。她寫道:
王必勝同誌:
春天好!幾封來信均收到。前些時趙立山從北京回來,他轉達了你的問候和約稿之事。
遵囑,寄上兩篇散文,“我的散文觀”我選用了散文集的一篇自序,因為這自序實際談的也就是我的散文觀。三篇東西一並寄你,請收。
歡迎有機會來石家莊做客。
祝愉快
鐵凝93.3.26
其實,我的這篇記憶文字,以時間為序,按當年來信早晚排列。而鐵凝是個例外,我這裏拿鐵主席殿後,純粹是一個寫作技巧。
說她的周到,從信的抬頭就可以看出,稱我全名並同誌,這稱謂在這批寫信的年輕人中,再無他人。像何士光先生也是不太熟沒交往過的,他也以常見的先生之稱。而鐵凝有一兩次的見麵,為禮數起見,以此稱謂,表示了必要的客氣和尊重,甚至有點嚴肅的。在文壇圈內,作家們即使是賢士淑女,也多性情中人,這樣客氣和講究,多是在不太熟悉的朋友間。而鐵凝的注重禮數周全嚴謹,約略可見。
她在信中,提到的趙立山也是小說家,當時在《河北文學》當編輯,他們同事也較熟,常來北京公幹。立山是個熱情張揚的人,每到北京,抽空就來我這裏,為了這本書,我請他幾次帶口信給鐵凝,約稿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