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人情篇(9)(3 / 3)

每每去丁阿姨家,聽她聊天,很放鬆,有時像是同她合作完成一件事似的。她對鄧拓的那份感情讓我深深體會到我所從事寫作的責任。我不敢怠懈,緊張地收集資料,跑了不少圖書館,並把我的研究情況向她彙報,向她求教。可以說,我的鄧拓研究是從她的書房裏聆聽她談話,采訪她開始的。坐在她那寬敞的書房裏,參觀當年的鄧拓藏書,看那些收藏的古董名畫,尋找鄧拓過去的一些印跡。她的書房是一個向陽朝南的房子,一張相當大的書桌,向著窗子,擺放著一些古色古香的木製家具,有的據說是鄧拓當年悉心收藏的明清紅木製品。我就坐在她的對麵同她聊天。較多的時候我是帶著問題找她,少則一二個小時,多則小半天,她很耐心地與我談她所知道的資料、她覺得我應當了解的史料,以及她心中的鄧拓。有時候,我臨時想到點事,就利用休息日去找她,隻是打過去一個電話,隻要她有空,我就可以到她那安靜亮敞的書房裏向她請教。那時,“文革”查抄的鄧拓資料剛剛開始退還,沒有整理,她就找一些對我研究有用的資料給我。在整理的過程中,我又發現一些可以采訪的對象,她又不厭其煩地為我聯係,當時,我先後找了鄧拓的老同事、老戰友。這些在晉察冀時期的老新聞工作者,都已屆離休之年,有的遠在外地,但丁阿姨還是幫我聯係了候薪、周明、陳春森等人的采訪。與鄧拓當年一道跋山涉水到晉察冀的候薪先生住在北京,可地址不詳,丁阿姨多次幫助查問,終於有幸采訪到了他。對這些活資料,丁阿姨總是不放過,讓我盡量找多一些,充實一些。有的采訪對象不在北京,當她知道他們來京後,就通知我去找。大連的周明先生,每到北京一次,丁阿姨就通知我去同他見麵,周明老是個健談的人,記憶力好,又很風趣,從他那裏獲得了不少的史料。

在同鄧拓交往甚密的人中,丁阿姨曾幾次帶我上門采訪。大約是在1984年秋,我從鄧拓的資料中了解到他對中國古代繪畫藝術十分熟悉,與當代不少著名的書畫家過從甚密。他還給一些書畫家的作品和藏畫作過題款,交往較多的是以畫葡萄為名的北京畫院畫家周懷民先生。丁阿姨知道我想去采訪周懷民先生後,她約我一道去周先生家。記得是一個秋日的晴天,我按地址找到了住在後海一個僻靜的小院子裏的周先生家時,丁阿姨已先我一步到了。那次,兩位老人興致很高,談了不少鄧拓當年書畫研究的故事。周先生一口無錫普通話,因他心髒也不太好,說話時又有氣喘的毛病,但丁阿姨十分耐心地聽周老先生講過去的事,多年後兩位老人在陽光下,在周先生長滿葡萄藤的院子裏,十分親切握手交談的鏡頭,常常在我心中浮現,讓人時時懷念兩位已過世的老人。因鄧拓的關係,我同周懷民先生成了忘年交。也記不清,我去那幽靜的後海七號小院多少次了,每次蹬著自行車,從什刹海岸邊靜靜的路旁,穿行在這鬧市中的靜謐處,想起自建國初期,周老先生就置下這份家產的小院子,曾有一個大報的總編輯、著名的新聞家,一位黨的高級幹部,多次在這逼仄的院子裏,切磋藝術,論畫品文,那是一種多麼清雅的君子之交嗬。周先生早年家貧,當學徒時習畫為生,並開始收藏古畫,四十年代定居北京,曾在國立藝術師專開始了教書生涯。他收藏的明清古畫,有文徵明、董其昌、朱耷等人的真跡一百餘件,可謂價值連城。當年,作為同好,鄧拓在周先生收藏的珍品中,或詩或文,有不少的題識,這在鄧拓詩文集中有記載。因為同鄧拓的關係,“文革”中周先生沒少受罪,有人說他是“鄧黑幫”,說他收藏是販賣“封資修”,他很是狼狽地藏著這些名畫,但還是沒有逃脫被收繳的命運。“文革”後發還本人,周先生曾在光明日報上發文章介紹自己的收藏和同鄧拓的交往。我在周先生的家中曾多次看到老先生把這些珍貴的文物拿出來展示,摩挲瀏覽,愛不釋手,無奈中,他也感歎家中局促,流露出想把這些藏品上交國家之意,後來,他聯係到家鄉無錫,專門修建了一個“周懷民藏畫博物館”,遂了心願。其中鄧拓題款的藏品,周先生引以為榮,為了紀念老友,他把有關的藏品放在最醒目處。周老先生以他的正直謙和,在畫界頗有口碑,而有幸因為鄧拓的研究成為周先生家中的常客,我受益不淺。可惜的是,我寫本文時,周先生也已作古多年。嗚呼,謹以此文遙祭丁、周二先生在天之靈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