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上述不久,丁阿姨帶我去見“三家村”唯一幸存者廖沫沙先生。廖沫沙老人住在前三門公寓,與丁阿姨家不太遠,在廖老先生家,我看到兩位老人回憶過去的交往。丁阿姨說,廖先生同鄧拓文字交往較多,他們寫作《三家村劄記》有過愉快的合作。廖沫沙老人是一個老報人,1938年參加湖南的《抗日戰報》,後在桂林辦《救亡日報》、重慶辦《新華日報》、香港辦《華商報》。早在三十年代初,他就參加了黨的地下工作,發表過抨擊時政的大量雜文,得罪了國民黨當局,曾先後兩次坐過監獄。“文革”前,他的一篇雜文《有鬼無害論》被誣為有政治問題,“文革”中因“三家村”,與鄧拓、吳晗共陷文網。他被關在秦城監獄,卻拒不承認以“文字反黨”的罪名,以至慘遭非人迫害。他是個樂觀派,關在牛棚仍寫作不輟,寫了一些悼念詩,平反後集成《餘燼集》名世。他悼念鄧拓、吳晗的詩傳誦一時,最著名的就是“豈有文章傾社稷,從來奸佞覆乾坤……”。他的《憶鄧拓》寫道:“每見遺容腸欲斷,遺篇一讀一份情;多才自古終為累,屈賈於今豈獨吟?”,可見“三家村”的戰友深情。在廖沫沙老人家,丁阿姨把我介紹給廖老,還特別說到,在研究鄧拓的文學方麵,我做了一些工作。她說這話時,指著我帶去的一本發表在1981年第四期《新文學史料》上的文章《鄧拓的生平和他的文學活動》一文,那是應丁阿姨的所托,我把一些資料整理後,發表的一篇研究鄧拓的文章。因為是第一篇研究鄧拓的文學方麵成就的論文,受到編輯部和一些讀者的關注。這當然是丁阿姨的舉薦之功。在廖沫沙老人麵前,丁阿姨提到了,我想她是出於對年青人的獎掖和關心。沫沙老人也讚同對鄧拓的文學活動進行整理研究。後來,這本研究現當代文藝史料的刊物,一直是我所關注的,廖沫沙老人也曾有不少的回憶文學活動的文字,在其刊發,也因此我們有了共同的話題。
這之後,丁阿姨還給我介紹幾位身居高位的老同誌,或是鄧拓當年的戰友,或與鄧拓一個時期有過較多的交往,或是對有關史料較熟悉的知情者。為了了解鄧拓當年做黨的地下工作的情況,丁阿姨引見我先後去找了三十年代在河南大學當係主任的羅章龍、河南大學地下黨的負責人劉子厚等同誌,她還介紹我去找當年晉察冀時期同鄧拓有過交往的老將軍舒同。在北京西山的家中,舒同老談他對鄧拓的了解,說鄧拓的書法和收藏,頗以引為同好而自得。這些名人政要的回憶,得益於丁阿姨的介紹,也使我的研究有了較多的史料基礎。
為了讓我更多地了解鄧拓的資料,感受當年辦晉察冀邊區報紙的曆史情況,她推薦我參加晉察冀報史寫作工作。記得是在1981年的夏天,學校放了暑假,在北京崇文門一個單元樓借租的一套房子裏,有一批人在這裏為報史寫作收集資料,撰寫大事記,進行先期的準備工作。參加的人員有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的曆史學家張俠,有石家莊來的黨史工作者,還有像我這樣的門外研究者。依稀覺得這個活動丁一嵐先生是顧問,不論是什麼角色,她應當是這個活動的中心,是這個活動的倡導者和組織者。她是國際電台一台之長,工作千頭萬緒,隻能利用星期天的休息時間,過問這些瑣細的資料搜集工作。有幾次,在大熱的暑天,房屋的天花板上吊著吱吱響著的電風扇,大家揮汗如雨,丁阿姨身著短袖衫,親臨這臨時辦公點,同大家商討寫作方案等有關事宜。大家找查史料,登錄複印有些缺損的資料,編輯內部資料等,工作很有條理。後因學校上課,我沒有堅持下去,可在這裏的短暫時間,卻感受到了她對過去工作過的這張報紙的那份感情。後因種種原因,工作進展很慢,大約在十年以後才得以見成果,可那個時候,幾位臨時參與的專家,幾位像丁阿姨這樣公務繁忙的領導者,都是臨時來幫忙,並沒有因當時條件的簡陋和工作的艱辛而萌生退意,或敷衍或伸手,完完全全是憑著對解放區報紙的一腔熱情,是誌願者的義舉。作為主要發起人和組織者,丁阿姨的功勞不可忽視。當然,她聯係一些當年的老同誌,以搶救史料的態度,用她的話說,是為了黨的新聞事業留下點有用的東西,她才那樣的專注,事必躬親。
1986年5月,是鄧拓過世的二十周年,福州市有關部門為了紀念他,主辦了一個學術討論會。人民日報社很重視,去了龐大的陣營,社領導胡績偉、王若水、範榮康三位出席。丁阿姨、鄧壯也參加了。與會者從不同的側麵對鄧拓的新聞成就、思想生平等作了研討,是鄧拓平反後的一次有意義的紀念會。會議期間,家鄉人們組織了一場有特色的紀念詩會,在詩會上,幾天來一直神情凝重、沉浸在對故人懷念中的丁阿姨,十分激動地表達了對戰友、同誌、夫妻的深情。看到在座的一些白發老人,看到那些操著閩語鄉音的詩會成員,吟誦著自己填寫的紀念詩和鄧拓的詩作,看到鄧拓孩童時代十分愛好的一種文字遊戲,又成為祭奠他的最好的方式,看到鄧拓家鄉的人們對他的那火熱真情,看到來自各界的研究人員們的專心致誌,看到那天綿綿細雨和款款晚風,也懷著一絲沉重和深幽,此情此景,丁阿姨的情懷百感交集、深受觸動。她說,雖然是幾次到過福州,可是這一次的意義大為不同,她是借這次來還願的。鄧拓少小離家,為革命奔波,在“文革”中慘遭不幸,在家鄉人麵前,鄧拓曾是“天使”,也曾是“魔鬼”,家鄉人曾因“反黨反社會主義黑幫三家村頭子”受過一些牽連,世道清明,撥亂反正,在“文革”結束後,在鄧拓的家鄉第一次隆重地舉行這樣的紀念活動,丁一嵐要向關心鄧拓的人們介紹一個完整的鄧拓,也表達老鄧對家鄉的感情。在她的記憶裏,鄧拓對家鄉的感情是很深的,他在1929年的一首《別家》詩中,對故園深情和對時局的憂思,幽懷綿長。鄧拓參加革命後,很少回家,但他對福州,對第一山房老屋的情懷,曾在他的文章中時有表露。他的筆名左海,也是取義為紀念家鄉的民族英雄林則徐的。有這樣一個優秀的兒女,家鄉的人民自然忘不了,在他逝世二十周年舉行了有意義的紀念,也還了作為夫人、戰友的丁阿姨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