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意義上說,秦腔是一種文化標本。她不獨是作為一個藝術品種,而通過這一民間藝術樣式的影響,負載著華夏子民、黃土地文化的內涵,成為中華文化的共名。她是秦人的話語,一種交流的實用方式,也是代表秦人屬地產生而遠播流長的泱泱華夏文明。無論是清風街上的頭麵人物,還是生存艱難的草根一族;無論是弱智的引生,還是機智的夏家諸兄弟;無論是悠久而深沉的東西,比如,物件器具,習俗風尚,還是那些雞毛蒜皮的家長裏短,鮮活的生活小景等等,展示的是秦腔文化的廣大和厚重,有如八百裏秦川,一派粗獷而凝重。
過去說,長篇是一個時代的藝術紀念碑,也有說是一個作家的枕頭之作。現在,好像這個要求還在,可是,創作的實踐就不是這樣的問題了。而對於它的要求,還其本原,不是過分之想。從《秦腔》中可以看到這點。
2008年6月
普通人生與溫暖情懷
城市的邊緣人,如引車賣漿者,還有家庭主婦、自由職業者或者下崗人員,就是這些芸芸眾生,構成了範小青短篇小說集中的基本人物圖像和現實人生的生命圖式。也是這些普通的人物和生活場景,讓這本《像鳥一樣飛來飛去》的小說集,有了生活的質感,和不一樣的人生情懷,以及人性的溫度。
我驚異於範小青數十年間,不斷地把目光投注於世俗人物、弱小庸常生活的熱情,一個作家的執著與固守,可見一斑。當我們生活在後工業化社會,享受著經濟全球化的物質誘惑,在製造著文學的種種奇詭與幻象,現實的文學世界聲色犬馬、珠光寶氣、欺瞞與狡詐,不一而足,或者,商品經濟的大手,擠壓著人的脆弱的心靈,浮躁喧囂成為時下文學的集體狂歡時,範小青卻執著於那些沒有權位的弱勢族群,小說主人公多是小市民和農民工,憂戚於他們的喜怒哀樂,描繪他們的生命情態,十分難得。在本集中,最早寫於1988年的《瑞雲》,以一個賢淑的鄰家女的沉穩的小市民生活狀態,以及街坊鄰裏的平和庸常,開始了她為這類瑣碎的人生的畫像寫真,及至最近,那篇獲魯迅文學獎的《城鄉簡史》,也是以一個偶然接受圖書捐贈引發了好奇心之後,來到城市,尋求新生活的農民父子,描寫了變動中的中國時下底層百姓們的生存麵貌,和人倫情感的微妙變化。
在這類描繪中,作家關心的是真正意義上的弱者。他們是微小的勞力者,那些混跡於城市、討生活於無奈的農民工們,為了僅存的生活權利,劬勞辛勤,但也有著自己的人格尊嚴。在《城鄉簡史》、《這鳥,像人一樣說話》、《像鳥一樣飛來飛去》、《在街上行走》、《回家的路》等篇中,在範小青的筆下,農民工們是主角。他們從鄉村而城市,生活開始了新生麵,但是,麵對生活的嚴酷和無情、人生的種種無奈,他們的精神世界是簡單中有充實,人性是粗疏中有溫暖。小說多以善良溫情的筆法,描寫他們的生存嚴酷,而情感卻溫熱。在《像鳥一樣飛來飛去》中的郭大,因身份證的錯發,別人的大名讓他鬧出許多尷尬,在城裏找不到安穩。在《在街上行走》中,那位姓名都很模糊的“他”,每天收舊貨,雖有點文化也多次被騙,但他始終堅信自己的錢會積少成多。《回家的路》中的吉秀水,能夠有資本幹起了搬家公司,同樣,他仍然是背著很重的債務,臨近家鄉而未能回去看妻兒。在戲謔而諷刺的小說《科長》、《錢科錢局》等篇中,小小的職位也可引發天大的動靜,為了那些實際利益並不顯見、位置也不太大的官位,這些可愛的小公務員們,有善意的逢迎和私心的狡黠,也有作為多年來底層生活中的心理失衡。這些世俗中的瑣小人生,有農村農民,有小城的市民,還有知識分子,按職業分有收舊貨者、搬家工、社區保安等等。變革時代的生活,引發了農民與市民的多多少少的聯係,同樣,在精神世界裏,他們也有著不可忽視的關聯,隱匿在背後的有一種精神的互通性。性善、堅韌而通達,是底層人生的精神本性。所以,範小青的小說找準了時下社會底層百姓中最為基本的精神單元,和最為平常的精神情態。相較那些社會生活中的利益博弈、呼風喚雨,那些繁華錦簇的大佬貴人,這些農民工和小市民,最容易成為互為關聯互為依存的生活同道者。他們於世之安適、於情之通達、於己之克服等等,並不因為其身份教養而異,於是,他們的生活,在物質與精神上有著天然聯係,而這些成為範小青開掘的一個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