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最重要的羊糞(1 / 2)

我們這裏的人,形容一件事情處理起來難度大,總是說:“跟啃奶疙瘩一樣!”奶疙瘩就是酸奶煮沸後瀝製的奶酪,很硬。尤其是完全脫脂的陳年奶酪,硬得簡直不近人情!任你牙口再好,也隻能在上麵留下幾溜白牙印。吃這種硬奶酪,得先在火爐上烤軟了,或在滾燙的奶茶裏泡軟了,才啃得動。加瑪的一塊奶疙瘩會啃三四道茶,從頭一天泡到第二天,每道茶喝飽了就撈出奶疙瘩揣回口袋,到了下一道茶繼續再泡。做這件事時,她不但有耐心,而且有樂趣。

總之,奶疙瘩實在太難啃了。不過,在趕著羊群南下的遷徙途中,當我餓急了,會邊追駱駝邊啃奶疙瘩,等駱駝追回正道,那麼大的一坨竟全啃完了。不曉得那時是何方神力相助。

其實主要想說的是:清理羊圈的工作太難了,就跟啃奶疙瘩一樣。

我們到了。冬牧場廣闊而單調,黃沙漫漫,白雪斑駁。但我們生活的這一小塊沙丘間的凹地卻漆黑、深暗。這就是羊的功勞。羊在這個沙窩子裏生活過許多個冬天,羊糞一年年堆積,粉化,把這塊彈丸之地反複塗抹成了黑色。

尤其羊圈裏更是堆積了又厚又結實的糞層。居麻說,這些糞層每個月都會增厚半尺,一個冬天得清理好幾次呢。其中初冬剛到達時的第一次清理和離開前的最後一次清理最為重要,勞動量也最大。第一次主要是為了挖出最底層的幹糞層。最後一次是趁春日暖和,把最表麵那層厚厚的軟糞層鏟起,砌在羊圈周圍晾曬。這些糞塊又黑又純,一塊塊大小適中,是冬天裏最好的燃料。

最底層的糞層因靠近地表,沙土多,又硬又結實。加之又平攤著晾了一個夏天,撬起時跟預製板一樣整齊。這些結實的糞板雖不能用做燃料,卻是荒野裏最重要的建築材料。歌詞說:“用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而羊們則是:“用我們的便便築起我們擋風避寒之處。”用這種糞板圍築起來的羊圈整齊又結實。否則的話,又能用什麼來蓋呢?野地空曠,一棵樹也沒有,一把泥土也沒有,一塊石頭也沒有,隻有低矮脆弱的枯草稀稀拉拉地紮在鬆軟的沙子地上。

就連我們人的飲食起居之處 —地窩子,也多虧了羊糞這個好東西。地窩子是大地上挖出的一個深兩米左右的大坑,沙漠地帶嘛,坑壁四周不壘上羊糞塊的話,容易塌方。然後在這個羊糞坑上架幾根椽木,鋪上幹草,壓上羊糞渣,便成了“屋頂”。最後修一條傾斜的通道伸向這個封閉的洞穴。當然了,通道兩壁還得砌上糞塊擋一擋。

連我們的睡榻也是用糞塊砌起的,我們根本就生活在羊糞堆裏嘛。

“生活在羊糞堆裏” —聽起來很難接受,事實上羊糞實在是個好東西。它不但是我們在沙漠中唯一的建築材料,更是難以替代的建築材料—在寒冷漫長的冬天裏,再沒有什麼能像動物糞便那樣,神奇地,源源不斷地散發熱量。——最深刻的體會是在那些趕羊入圈的夜裏,北風呼嘯,凍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臉像被揍過一拳似的疼。但一靠近羊圈厚厚的羊糞牆,寒意立刻止步,和平的暖意圍裹上來。

剛到這裏的第一天,傍晚時分風雪交加,坐汽車趕到的居麻又喝醉了,場麵亂得一團糟,根本沒工夫好好整理。很快夜深了,大家非常疲憊,於是和衣躺在幾乎什麼都沒鋪的糞堆上湊合著睡了一宿。大家的腦袋統統抵著糞牆,翻個身,羊糞渣子就簌簌掉得滿臉滿脖子。要是有咧著嘴睡覺的習慣就慘了!不過即使是閉著嘴睡覺,第二天,還是……

好在經過休息,第二天大家都精神煥發,開始大力規整。垮塌的糞牆被重新砌起,裸露的糞牆上掛滿了壁毯和繡氈(最麻煩的事是往這樣的“牆”上敲釘子,哪能敲得緊呢……),到了下午,地窩子終於煥然一新,體麵極了!羊糞塊們被擋得結結實實,統統退居到幕後。

不但人的房子是羊糞屋,牛也借了羊的光,牛圈也是羊糞砌的。冬天裏,牛糞就派不上啥用場了。誰教牛糞那麼濕,冬天裏總是凍得梆硬……直到搬到幹燥溫暖的春牧場,牛糞才能代替羊糞蛋,成為我們春天裏的燃料。

總之,我們到達冬牧場後,第一件大事是收拾地窩子,因為人得睡覺啊。第二件大事是清理羊圈,因為羊也要睡覺啊……至於牛嘛,就先忍忍吧,畢竟數量上不占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