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零二(3 / 3)

任劍青微微歎道:“也許是師父寵壞了她,也許是她早已不慣山居,總之,她棄山出走,在外麵闖下了彌天大禍,我和秦師兄都難辭其咎。

一旁的啞巴秦雙波卻瞪著眼睛啊啊地大叫起來。

任劍青驚訝地看向他道:“莫非我說錯了?”

秦雙波怪模怪樣地比著手勢,在江芷蘭看來是一竅不通,可是任劍青卻是一目了然。

隻見任劍青歎息著道:“她如今要是還聽你我的話倒是好了,隻怕她眼睛裏已沒有我們這兩個師兄了。”

秦雙波哇啦哇啦又比說了一陣。

任劍青冷笑道:“那部劍訣當然要追回來,隻是也不能操之過急。”

秦雙波又比了幾個手勢,像是很沮喪的樣子,目光望向遠方。

任劍青道:“她雖然不仁,我們卻不能不義,那部《一元劍訣》固是師門遺物,梁師妹也隻能學會前半部,要想參透後麵半部,卻非要配合《一心集》,才能奏效。”

秦雙波目視遠天,滿臉悲憤。

任劍青轉向江芷蘭,微微苦笑道:“我們隻管談論這件事,卻把你冷落了。”

江芷蘭已由對方語氣之中,聽出了一個大概,知道梁金花逃離時,還偷走了一部劍譜,像是很重要,她一個外人,自是不好多問。

任劍青目注向江芷蘭,喟然一歎道:“我那位梁師妹如果還在,看起來年歲和姑娘你差不多,也同你一樣的高,一樣的美,隻是……唉……”

江芷蘭一笑,說道:“我哪裏比得上……也許有一天,她覺悟了,還會回來也不一定。”

任劍青道:“你不知道我這位師妹的個性,恃強好勝,任性之極,平素最不愛聽人勸告,錯就錯到底……我真怕她這麼下去,後悔莫及。”

江芷蘭冷冷地道:“任兄既然如此說,你二人何以不盡師兄之責,就應該下山好好勸說,必要時,約束她一下,也是應該的。”

任劍青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和師兄遵師遺命,正在練習一門功夫,功夫未成之日,是不能輕易離開的。”

頓了一下,他冷笑道:“那門功力,已於半年前練成,當時我正預備下山一行,卻又不慎為‘子午神光’所傷,一病至今不起……就在這一段日子裏,聞聽她愈加的橫行……秦師兄不得不下山一趟,可是他為人心懷慈善……”

說到此,頻頻苦笑搖頭不已。

江芷蘭已為這件事,引起了莫大的關注,她目注向秦雙波道:“秦大哥,你見到她了麼?”

秦雙波乍聞江芷蘭稱呼自己“大哥”,不由愣了一下,臉上現出一片欣慰的表情,可是當他聽清了對方的問話之後,臉上卻現出了一片痛苦的陰影。

他的眼睛,看向任劍青,作出一番慘笑。

任劍青遂代其言道:“見是見著了,卻是铩羽而歸。”

說到這裏,他伸出手來,把師兄秦雙波的左手衣袖撩起,江芷蘭立時發覺其胳膊上果然有一道朱色的劍疤。

那道疤痕將近有一尺長,而且傷得極深,隻差一點就傷及骨頭。

這一劍如果出自敵人,似乎無可厚非,可是出自同門師妹,實在顯得過於毒辣了。

任劍青冷冷地道:“姑娘請看,這就是秦師兄一片苦口婆心的結果,如果不是他見機而退,隻怕一條性命,也勢將喪生其手。”

說到此,他那張略現蒼白的臉似乎顯得十分激動,秦雙波更是懊喪無語。

“玉流星”江芷蘭輕輕一歎,站起來道:“這實在是一件師門不幸的事情。任二哥,你的傷勢不宜再拖,我打算現在就上山一行,看看是否能夠找到幾樣需要的草藥。”

秦雙波馬上站起來,拍拍自己胸脯,表示要陪她去。

江芷蘭微微一笑,道:“你是怕我一去不回去?”秦雙波臉上一紅,果然為她說中了心事。

江芷蘭麵色微冷,道:“我既然答應留下來,就是用轎子來接我走,我也是不走,否則你們也別想留得住我。”

說完展開身法,一路向著對麵嶺陌間撲縱而去。

秦雙波瞠視其背影消逝之後,回頭向師弟任劍青比了一下大拇指,麵現欽佩之色。

任劍青冷冷笑道:“師兄,這件事你雖是為我著想,可是卻忽略了這位姑娘,我預料著那鐵家兄妹,必不會與你善罷甘休。”

秦雙波冷笑著,又拍了拍自己胸脯。

任劍青歎道:“師兄你當然是不怕,隻是你不要忘了,江姑娘乃是鐵家的媳婦,萬一要是傷了鐵家的人,又怎麼向江姑娘交待?”

秦雙波怔了一下,一雙手頻頻搔頭,忽然麵現喜色,連連比著手勢。

任劍青長歎一聲,搖頭苦笑道:“你要把這位江姑娘當成一般尋常女子可就錯了,婚姻大事,豈能如你所說的這般簡單,況且她如今已是有了婆家的人,我怎能作出那等不義之事,讓天下人恥笑。”

他冷冷一哼,又道:“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秦雙波被他這番話說得無言以對,樣子很沮喪。

任劍青站起來,正要向前移步,忽的踉蹌一晃,又坐了下來,他原本蒼白的臉,此刻卻泛出了一片粉紅色,緊接著現出一片赤紅,身子簌簌起了一陣顫抖。

秦雙波大吃一驚,頓時撲前,緊緊抓住了他的雙肩。

任劍青吃力道:“我的病發……了,快為我推拿三裏穴……”

話未說完,嗆出一口鮮血,一頭栽下即昏死過去!

秦雙波大吃一驚,趕忙把他抱起,右手抵向他三裏穴,用力向上一推,任劍青像是觸了電似的,又是一陣顫抖,才徐徐睜開了眸子。

他苦笑道:“不要緊……休息一下也就好了。師兄,請扶我回去,江姑娘回來,要她來看看我,這種病她曾經治過。”

秦雙波冷靜地點點頭,遂把他抱起走向室內。

“玉流星”江芷蘭一路翻上了山巒,但覺得眼前白雲飄飄,淩厲的山風幾乎使她站不住身子,她不得不貫注內力,一步步向前踏行。

她所要找的一樣藥草,名叫“地果”,是一種罕見的藥草,生長的地方,必須是高山雪地,青城山巔長年積雪,正是這種地果的理想產處。

由於她自幼隨著父親“神醫”江天春四處采藥,已使得她事實上成為此道的高手。

在附近轉了一圈之後,她的眼睛立時被滋生出白雪以外的一種紅色小豆所吸引住。

想不到這麼容易就發現了“地果”,她喜悅地撲上前,仔細地觀察著——這種植物,有一根紅而透明的小莖,一共有六片葉子,左右各三片,圓圓的很好看,試著用手指在葉上一點,那些葉子立時就像含羞草一樣地縮收起來,這證明的確無誤。

她慢慢地把四周的白雪分撥開來,露出雪層下的泥土,就可見這種“地果”的根部,像是一隻人手一樣地扣抓在地麵之上。

“玉流星”江芷蘭很高興,想不到一點不費事就找到了這種奇藥,她用力地抓住“地果”的根莖,四周搖晃了一陣之後,猛的一下就提了起來。

像是一個大地瓜似的,下麵連著一枚青色的果實,足足有碗口那麼大小,本來是光華潔淨的表皮,在和空氣接觸的一刹那,頓時枯皺收縮成為拳大的一團。

江芷蘭立時由身上拿出一塊綢帕,連著一大捧白雪把它包紮起來,然後她再注意地向下看看,發現這片雪地上,至少還有同類的地果七八株之多。

吉人自有天相,任劍青的一條命毫無疑問地保住了。

她把采好的那枚地果係在腰帶上,隻覺得這一會兒的工夫,兩手兩腳凍得生疼,刺骨寒風吹在臉上,就像是利剪剪肉般的疼痛。

站在雪峰上,四下看看,隻覺得群山都在腳下,任劍青他們所居住的那幢竹舍,獨占一嶺,四麵碧野奇花,老槐修竹,確是美極了,兩者相去的距離,不過百十丈高下,卻有兩個季節的分別。

若非是她惦念著任劍青的病體,想早一點開始為他治療的話,真想在這裏多玩玩。

任劍青的影子對於她已不再陌生,反之倒似有一種親切的感覺,相形之下,倒是鐵少波生疏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罪惡?一個尚未過門的妻子,在新婚之日被人家攪散了,卻心甘情願地住在劫持自己的人家裏……

想到這裏,心煩得很。

家裏該是怎麼的情形?鐵家又將是怎麼一個情形?這些紛至遝來的思索,一時使得她情緒低沉,無形中四周的美麗景色也為之黯然失色。

她轉過身子,向麵前不遠的那片鬆林繞出去。

鞋底踩在不算太厚的積雪上,發出“絲絲”的聲音。

鬆枝上垂掛著無數根像是水晶一樣的冰枝,樹樹相連,看過去簡直是一片水晶瓊瑤的世界。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想要多看上幾眼,誰知道就在多看一眼的當兒,卻發現了一件使她大吃一驚的怪事。

為了證實她沒有看錯,她繼續向前走了幾步。

一點都沒錯,她看見了正前方的一棵大雪鬆下麵,有一個一身雪白衣衫的老道姑,正在盤膝打坐。那道姑看上去大概六十歲左右——這個歲數,是由她呈霜的白發上判斷出來的,如果僅僅由容貌上來判斷,那道姑竟然還不到四十歲。

在冰天雪地裏,居然會有人在打坐?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奇事兒!

“玉流星”江芷蘭一驚之下,決定要看個清楚。

她繼續向前走了幾步,卻發覺那道姑並非是閉著眼睛,而是睜著眼睛的,因為眼睛特別細小,遠看上去形成一線,很容易被人錯覺為閉著眼睛。

那道姑非但是睜著眼睛,而且眼睛平直地在盯視著她,不知她在雪地裏坐了多久了,隻見她兩肩和頭頂之上,都積著白白的一層雪花,尤其甚者,她的兩眉、雙頰之上還凝著薄薄的一層冰!

這道姑整個的一個人,像被冰凍結住,說她是尊石像、一具木刻也不為過。

江芷蘭如非體會出她淩人的目光,簡直疑心她是個死人——是一個已經早已坐化的人。

這道姑細小的眼睛,尖尖的鼻子,生著一張和雷公一般的尖嘴,雖然配合起來,尚不十分的難看,可是給人的第一個印象,絕非是討人歡喜的那一型。

道姑一身白衣,卻穿著一雙紅色的繡花鞋,頭上頂著一頂紅色的風帽,肩上斜插著一柄極長的拂塵。

“玉流星”江芷蘭打量了她一番,好奇心促使之下,她本打算開口問問她,可是轉念一想,卻把到口的話忍住,繼續邁步前行!走了才兩步,忽聽得身側道姑發出了陰森森的一聲冷笑道:“站住!”

江芷蘭是站住了,卻並沒有立刻偏頭去看那個道姑。

道姑發出了一陣低沉、令人毛發聳然的笑聲,臉上,眉上、頭上的雪花,如繽紛的落英,簌簌下墜。汪芷隨即偏過頭,吃驚地看著她。

白衣道姑笑聲頓住,扛在肩上的那麵拂塵“啊”的一聲,抖落而下,原本積落在拂塵上的雪花,像是滿天銀星般地紛落在江芷蘭身側四周,也有些散落在她身上。臉上,雖然是細小如麥皮般的雪粒,打在身上,卻也有說不出的疼痛。

由此自可想知,這道姑的內力是何等的驚人了。

“玉流星”江芷蘭不禁秀眉一挑,平白受人欺辱,自是心有未甘。她身子向後一挫,飄出了丈許以外,改與那道姑成了正麵相對之勢。

白衣道姑露出了森森白牙笑道:“一別十年,小丫頭不單長大了,武功也頗是了得,隻是在尊長麵前,如此無禮,不覺得太放肆了麼?”

江芷蘭一怔道:“你是誰的尊長?你認得我?”

白衣道姑慢慢站起身子,冷笑道:“十年前在玉佛峰,你師父帶著你及兩位師兄,曾與貧道有過一麵之緣。你怎的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