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的馬上嬌客!
胭脂快馬上所坐的是一個雙十年華,風姿綽約的紅衣少女,但見她蛾眉淡掃,杏目澄波,血紅的荷花搭肩兒正中,打著一朵芙蓉綢花,坐騎鞍側左弓右劍,後麵是一槽白羽雕翎。
好標致的一騎人馬!
那匹胭脂馬也絕非常馬,這一人一騎,一入江芷蘭眸子,己如疾風引浪地來到了近前。
女人的眼睛是最敏感的,尤其是遇見了同自己一般出色的美女,更是不會輕易地放過。
江芷蘭的姿色,被譽為西川第一美人,可見足以驚人,這個紅衣姑娘亦是一方極豔,二女的目光一經交接,頓時如磁石引針,相互地對瞄了起來。
顯然的,那匹胭脂馬的速度,忽然慢了下來。
馬上的紅衣少女含著三分冷,二分嬌,五分的傲慢,那麼淺淺地一笑,把眼睛卻又掠向了江芷蘭的那匹馬之上,她的表情頓時一驚。
這種驚愕的程度,似乎還要超過發現了江芷蘭這個人。
右手一勒馬韁,胯下胭脂馬,發出唏聿聿一聲長嘯,突然地定在了當場。
紅衣少女的一對澄波雙目,在那匹鵝黃長毛神駒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陣,情不自禁地誇讚了一聲:“好一匹鵝毛黃!”
江芷蘭由不住一笑,上前搭訕道:“這位姐姐也認得這匹馬?”
紅衣少女斜過眼睛來看著她,有幾分不太愛理人的樣子道:“是你的?”
江芷蘭點頭道:“是我的呀!”
紅衣少女揚了一下眉毛,喃喃自語道:“怪事……”
她說話的聲音很低,低到江芷蘭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
然後,這位頗為高傲的姑娘,帶出了矜持的笑容道:“在哪裏買的?”
“在四川!”江芷蘭發覺對方的態度傲慢之後,也就相對地興趣索然。
“四川?”紅衣少女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玉齒,道:“四川並不產這種鵝毛黃呀!”
“但我是在四川買的,不行呀?”
說了這句話,江芷蘭就轉過身子,不願意理她了。
紅衣少女碰了個軟釘子,蛾眉一豎,唇角彎了彎,像是挺生氣,可是倒也沒有立刻發作。
她隻把敵友難測的目光,在對方身上好好地盤留了一陣子,鼻子裏輕輕地哼了一聲:“你大概是初來不久吧?”
“我來了一年了!”江芷蘭信口胡答了一句,再也不願多看她一眼。
“請教貴姓?”
“這個……”江芷蘭偏過身子來,微微一笑道:“何,何碧文!你呢?”
“哼!”紅衣少女一抖馬韁,坐馬潑刺刺如風而去!
江芷蘭禁不住樂得笑了起來,她得意極了,第一次嚐到捉弄別人的快樂。
“何碧文”,就是“何必問”的意思。
她一時靈感,信口胡謅,卻騙了對方那個自負過人,而且神情高傲的姑娘,如果說今天快樂,那麼這該就是唯一快樂的一件事了!
紅衣少女連人帶馬已消失於堤岸盡頭。
江芷蘭的目光由她的背影移回到眼前,忽地呆了一下,她立刻跳上前去,由地上拾起一件東西。那是一朵碧光閃爍的翡翠花,花分六瓣,俱是上好翡翠所精製,正中花心,卻是一粒珍珠,大如指甲蓋兒。
這樣名貴的一朵花,鑲在白金托子上,顯然是一件用來別在身上的飾物。
江芷蘭心裏動了一下,仿佛有一點記得,剛才那個紅衣少女身上好像佩戴著此物……那麼這朵花定是她所失落的了。
她匆匆跳上馬背,順著河堤,一徑地策馬追下去,來不及了,連那紅衣姑娘的影子也看不見。
前麵一處渡口,在遼闊的江麵上,隻見遠遠有一條渡船的影子。
江芷蘭望著江水發了一會兒怔,一時可真沒有了主意,手裏那朵翡翠花,在殘陽裏閃爍出一片碧光,正中那顆珍珠更是晶瑩奪目,令人不敢逼視。
她無可奈何,隻得暫時代為保管了。
她把這枚名貴的飾物,別戴在衣襟上,繼續策馬,順著這條堤岸一直向前行。
晚霞滿天,水麵上閃爍著明滅波光。
眼前又到了一處渡口,有一艘大渡船停泊在岸,招攬著客人渡江,這時,正有一幫子綢緞客商,把一車一車的綢緞布疋搬運上船。
江芷蘭問明了這條船是往“樊城”去,人馬渡資一共要五錢銀子,她就如數照付,打馬上了渡船。
這艘渡船出乎一般的大,足可乘渡百十個渡客,連馬帶車,滿滿的一大船。
江芷蘭登船不久,船老大命令開船,幾名船伕把渡船的船欄杆拉起來,用棕索結實的綁起,由四名船伕用長篙撐動,這艘船離岸向江心行去。
船到江心,扯起風帆,四名船伕歇下長篙,由江風送著這艘船順江直下。
襄陽樊城雖是一水之隔,但是起點和終點,卻是兩城極端,所以行走起來,也得要半個時辰!
江芷蘭憑欄向水,隻覺得水麵上飄浮著一層茫茫的霧,天色已漸漸地昏暗,她的肚子也有點餓了。
渡船上有幾個賣茶葉蛋、糯米飯的小販,生意很好,江芷蘭就買了兩個茶葉蛋,剛剛剝開吃了一口,就聽得船上一陣大亂,有人大聲道:“不好,要撞上了!”
迎風疾駛來一艘雙桅的大黑帆船,正以極快的速度向著這艘渡船撞來。
這種情形,自然使得滿船客人嘩然大驚。
七八名船伕一齊探出了長篙,向來船船頭上頂去。
這艘大黑船上,站著十來個漢子,在眾聲吆喝之中,大船船頭一偏,緊緊擦著渡船的船舷駛過,相差尺許沒有撞著,當真是險到了極點。
江芷蘭心中方鬆了口氣,卻見對船上一連探出了十幾把長鉤,一搭一扯,又把渡船緊緊鉤住!同時間自大船上一連翻過來七八個彪形大漢。
七八個漢子,每人手裏都拈著家夥,一時間,全船大亂,有人大喊道:“不好,強盜來了!”
慌亂中,男號女叫,吵成一片。
就隻見為首三四名盜人,一陣快刀,已把幾名挺篙欲戰的船伕砍倒在地,鮮血四濺,眾目睽睽下殺人,真是殘忍!
最先躍上渡船的是一個四十上下,滿臉絡腮胡子的矮胖子,這人上身穿著一件圓領的大紅綢衫,手上提著一把虎頭鉤,看樣子這人像是個頭子。
緊隨著這矮漢左右二人,是一對高同門神般的高瘦漢子,二人每人是一口大砍刀,最先動手殺人的就是這兩個家夥。
眾人本來是嘩然大亂,可是一見殺人,一個個俱都噤若寒蟬,嚇得呆住了。
就隻見來人中,一個黃發漢子,縱身跳上貨堆,一擺手上的鋼刀,大聲道:“大家聽清了,老子們是‘混江七龍’,在此做一趟買賣,要命的就不要嚷,老子們是隻要東西銀子,不要人馬,哪一個要是敢叫一聲,老子就是這麼一刀。”
說到“一刀”二字時,手中鋼刀唰地揮出,把一截船柱,齊腰砍成了兩段。
渡船上眾人,一個個麵色慘變。膽子小一點的全都跪下來,磕頭如搗蒜般地討起饒來。
最先上船的那個紅衣胖矮子頻頻冷笑著,用一口道地的湖北官話道:“個老子的!光磕頭有什麼用,還不把東西給獻上來?惹火了老子一陣亂刀,一個活的也不留。”
這艘渡船由於被賊船貼上了,兩條船仍然緩緩在江上行走,天黑霧重,距離岸邊又遠,誰也不會知道他們弄什麼,自然不會惹人疑竇!
江芷蘭由於立身在船尾部位,一時不會為人發覺,隻是遇見了這種事,自然不能置若罔聞!她心裏正盤算著要怎麼個出手,痛快地懲罰這些賊人一番。
心裏正在想著,就見那兩個身高如門神般的賊人之一,用手搪著搭客,向船尾上走來。
渡船上剛點了一盞風燈,就懸在船中間。
那名瘦高的賊人,大咧咧地走了過來,一眼看見了江芷蘭,頓時站住腳。
隻見他咧著嘴嘿嘿一陣怪笑,道:“好漂亮的一個大姑娘!”
這家夥嘴裏說著,卻伸出一隻蒲扇般的大手,向著江芷蘭臉上摸去,江芷蘭早已蓄勢以待,見狀身子向後一縮,輕舒左手抓住了這人手腕子向後一帶。
她嬌叱一聲道:“該死的東西!”
左手順勢向外一推,隻聽得“叭”的一掌,正好擊中在這人麵門之上。
江芷蘭一上來早已蓄足了勁道,這一掌當然不輕,那漢子做夢也不曾想到,如此一個嬌滴滴的少女居然會是身懷武技的要命煞星。
隨著江芷蘭的掌勢之下,這漢子整個身子,推金山倒玉柱般地向後倒了下去。
隻聽得“砰”的一聲大響,那漢子被打了個滿臉開花,頓時昏死了過去。
如此一來,前船的一夥子強人俱都驚動,一窩蜂似地向著船尾湧來!
江芷蘭一不做二不休,嬌叱一聲,身勢一轉,已來到了坐馬之前,一伸手,已把插置在皮座前的長劍抽了出來,身形再閃,已來到了這夥強盜麵前。
為首的矮胖子,狂笑一聲,擺動手中虎頭鉤,正待口發狂言,他身邊那個黃發漢子卻用胳膊撞了他一下,附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紅衣矮子聞言大驚,一雙眸子在江芷蘭胸前轉了一下,頓時麵色發青。
隻見他高舉雙手,向同夥大聲道:“不可出手,退下去!”
江芷蘭心裏一怔,正不知對方是弄什麼玄虛。
卻見那個紅衣矮子把手上的虎頭鉤交給了身邊黃發漢子,滿臉畏懼之色地走上前幾步,向著江芷蘭深深一拜。
由表情上看來,他像是害怕極了。
隻聽他用顫抖的聲音,嚅嚅地道:“在下等罪該萬死,竟不知姑娘駕到,請念在下無知,不識姑娘台駕,請原諒!請原諒!”
一麵說,一麵深深地打著躬。
這番情景,自是大出江芷蘭意外!
那矮子一連作了好幾個躬,轉向手下各人大聲道:“你們這群東西,在三姑娘麵前,還敢如此放肆,還不跪下求饒,真的想死嗎?”
那幾個人,在紅衣矮子頻頻打躬時,早已彼此相互耳語,麵有悸色。
此時一聽瓢把子關照,慌不迭地跪滿了一地,一個個頭磕得砰砰直響,紛紛嚷著:“三姑娘饒命,三姑娘饒命!”
江芷蘭心裏更是一怔,暗忖著怪呀!他們怎知道我是行三,叫我三姑娘呢?
原來江芷蘭早先還有個姐姐不幸夭折,在家裏連哥哥算上正是行三,早幾年人家都管她叫三姑娘,後來長大了,倒不曾再聽人叫過了。
這夥子匪人,這種悖於常情的舉動,使得她暗暗稱奇,心裏不勝納罕。
可是她表麵上,卻不得不力持鎮定
冷冷一笑道:“真難得,你們居然還認得我。”
為首矮子頻頻打躬道:“三姑娘大名,天下誰人不知,月前在下曾得到消息,知道姑娘蓮駕欲往漢上一行,正不知是真是假,想不到姑娘已經來了,真正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在下等早已效命姑娘,要是早知道姑娘在渡船之上,天膽也不敢冒犯。”
說到此,又連連打躬道:“姑娘萬請海涵,萬請海涵。”
江芷蘭越聽越是不對,冷笑一聲,道:“你這人滿口胡言,也不知你說些什麼?姑娘堂堂俠行,豈與你等狐鼠一流,還不快滾!”
紅衣矮子先是一怔,可是目光一瞪左右,隻見滿船客商都瞪著眼在瞧熱鬧,他頓時心裏一動,暗忖著是了,想必是對方忌於人前現明身份,是以有此一說。
心裏一轉,甚覺有理。
當下嘴裏連聲稱是,頭低得幾乎都挨著腳尖,一麵後退著,一麵連聲道:“是……在下該死,在下該死,隻不知三姑娘現欲何往?”
江芷蘭冷冷笑道:“我去樊城,暫時也不會走動,你等不服,隨時找我好了。”
紅衣矮子連聲道:“不敢,不敢……在下等既知道姑娘落腳樊城,理當盡地主之誼……對姑娘多少有個照顧……在下等這就告辭。失敬,失敬!”
一夥子人,一個個鞠躬彎腰,連聲道:“失敬,失敬!”狀極謙恭地退到了船邊。
江芷蘭忽然想起來道:“站住!”
一夥人肅手道:“三姑娘還有什麼話說?”
江芷蘭冷冷地道:“你們一夥子殺了人,抖手一走就算了嗎?”
矮子一驚,麵現苦色道:“這個……三姑娘高抬貴手。”
江芷蘭道:“死者死矣……唉!這樣吧,看你們既有悔意,我也就不再追究。”
矮子道:“是……”
江芷蘭向一旁垂手而泣的船老大抬抬手道:“船老板你過來!”
船老大忙走近,害怕地道:“姑……姑娘……”
江芷蘭道:“你們死了幾個人?”
船老大訥訥地道:“兩個……傷了兩個!”
江芷蘭轉向那紅衣矮子道:“破財消災,你們負責償還一千兩銀子,給這死難的家屬,銀子交給船老大由他發落。”
紅衣矮子連連點著頭,答應道:“是是……在下馬上負責張羅,三天之內一定送交!”
江芷蘭道:“這可是真的?”
紅衣胖子點頭道:“在下天膽也不能欺騙姑娘……姑娘點點頭,在下等死無葬身之地矣。”
江芷蘭皺皺眉,心裏著實納悶。
她冷冷笑道:“好吧,我信得過你,還忘了請教你的大名?”
紅衣矮子用手指抹了一下額頭上的虛汗,訥訥道:“在下複姓申屠,單名一個雷字,這幾位是在下的拜弟,混號是‘混江七龍’。”
“混江七龍?”江芷蘭點點頭道:“好,我記住你們了,希望你等好自為之,走吧!”
申屠雷以下六人深深一躬,然後由地上搭起昏迷不省人事的那個瘦子,向著鄰船跨去。
緊接著兩船分開,那艘雙桅大船,在黑暗中漸漸消失。
叫申屠的匪首,在兩船離開時,兀自站立在船首,頻頻向著江芷蘭抱拳為禮。
“混江七龍”在襄樊是出了名的難纏人物,想不到會對江芷蘭這般的一個人物,如此服帖,禮敬有加,這番情影看在各位船客眼中,自然是天下奇聞!
這些乘客中,也有不少是常在江湖中走動的,當他們得悉這位女客被稱“三姑娘”時,也都現出無限的驚恐,憂懼較諸“混江七龍”猶甚。
船老大姓傅名影,更是老江湖了,“三姑娘”的名字,他怎能不知道?是以他那張驚恐的臉,壓根兒就沒開朗過。
混江七龍走了以後,他戰戰兢兢地來到江芷蘭麵前,躬身施了一禮,麵色蒼白地道:“請候三姑娘發落。”
江芷蘭一笑,道:“不要這麼稱呼我,我姓江,還有什麼發落不發落,趕快過江吧!”
船老大怔了一下,訥訥道:“姑娘的意思是放過了我們?”
江芷蘭杏目一瞪,說道:“你胡說些什麼?我好心救你,你卻把我當成了什麼人?”
船老大顯出一副不可捉摸的表情,連連退後,道:“是……小的誤聽傳言,把姑娘當成了惡人,真該死……”
江芷蘭真有點哭笑不得,冷笑道:“這可好,我好心救你們,卻把我也當成了強盜,這年頭好人可真難做!”
船老大賠笑道:“小的該死……該死……小的代表全船的客人,謝謝姑娘的大仁大義,大恩大德。”
說完這小子還趴下來,“砰砰砰”一連磕了三個響頭!
全船的客人這才真正弄清楚是來了救星,俱都齊聲歡呼了起來!
渡船在一片歡笑聲中,向對岸攏去。
渡船靠岸之時,已是萬家燈火。
在眾口交謝的一片歡喜聲中,江芷蘭跨上她的那匹“鵝毛黃”,舉手與眾人作別,遂向著樊城市街上行去。
樊城和襄陽一般的熱鬧,由於地當水陸之衝,形成一片繁華的市景。
此刻華燈初上,行人如鯽,各大店鋪都掌著燈。推著車的,擔擔子的,沿街叫賣的,亂成一片,其間自然也不乏一些走馬章台的公子哥兒,鞭絲帽影,形成此一入夜後極盛的大好時光!
南大街的“厚德福”,素有爆、烤、涮三絕之美譽,是樊城最大最考究的一家飯莊子。
“厚德福”的後院,是“樊城居”大客棧,兩家是一個老板,生意彼此連貫。
隻要來“樊城居”住棧的客人,必定在厚德福吃飯,如果在“厚德福”吃飯的朋友,不住店則已,如欲住店,勢必是落店在“樊城居”!
這個時候,“厚德福”飯莊子裏的生意好極了,整個飯莊子裏座無虛席!
不過,也不能武斷地說絕對沒有。
那!請看看,當中的這個桌子就空著——這是最雅致的一個座頭,鋪著素白的桌布正中,設置著一盆蝴蝶蘭,席麵四周,用空花雕刻的四季屏風攏著,橫梁上還吊著個“八哥”籠子,那八哥兒躍上跳下,叫喚得正來勁兒。
這一切說明了,這是一個特別不同於一般的雅座兒。
大客堂裏幾十個台麵都坐滿了人,惟獨這一個桌子空著,不用說當然是事先被人訂下了。
是誰訂的座兒?
什麼人要來?
這是全體食客,每一個人心裏所想要知道的。
食堂裏多是些本地體麵的人物,其中不乏有鼻子有眼的知名之輩。
譬如說西邊那個桌子,是襄陽的名捕頭——“一條棒杆”趙鐵鬆和名捕快“鐵翅鷹”孫化,“粉麵金剛”胡大海。
這三個人聽說身手十分了得,是襄樊有名的地老虎,往那裏一坐,人人待如上賓。
再往左那個桌子,是“鄂東錢莊”的大掌櫃的趙東楚全家老少。
再看看,鴻福綢緞莊的大老板馬康泰,“三鶴堂”的藥坊店東許元……嘿嘿,全是些日進鬥金的大主顧,除了最靠裏這一桌。
座頭上隻有一個人,三十六七的年歲,高高的個子,披散著頭發,一身黃色洗得都快破了的衣裳,半挽起的袖子,露出的胳膊上,戴著一隻血斑玉的鐲子,留著指甲的手,在在都顯示出一個讀書人的模樣。
這樣一個客人,當然不顯眼,桌上隻放著一盤糟鯽色,卻有七八角酒,喝幾口酒,吃一口魚,一個人在這裏借酒澆愁。
食堂子裏鬧哄哄的,一個瞎子抱個月琴跟著兩個閨女由門外進來,一進門就彈唱起來,被開錢莊子的趙大老板給請了過去。
“厚德福”的老板。挺著個大肚子,站在櫃台旁邊,東瞧瞧西望望,手裏搓著一對鐵膽,一副眉開眼笑的樣子,他有意無意地眼睛向外瞟,像是在等什麼人似的。
大門外亮著兩列燈籠,四個穿著長大衣的夥計,專門負責接待客人。
在門外,你可以聽見食堂裏的姑娘賣唱聲、茶房吆喝聲……
這一切的一切,點綴著此升平世界的醉人之夜。
蹄聲中,江芷蘭策馬而近。
兩個小夥計上來為她牽著馬韁,她從容地下了馬,卻禁不住皺了一下眉,發覺這種場所,不大適合自己的逗留。
就在她心存猶豫的當兒,卻由食堂內跑出個夥計來,先向著江芷蘭深深地鞠了個躬,大聲叫道:“是三小姐來了吧?裏麵請!”
江芷蘭心裏一怔,正想開口詢問,卻隻見那個肥胖的掌櫃的由裏麵大步走出。
胖掌櫃的顯然也是道上的人物,人稱“鐵膽”劉義,這時一照麵,頓時堆笑道:“小號敬候三小姐的大駕已經多時了。請!”
江芷蘭心裏一怔,暗笑道:“今天可真是透著希罕!我可不能隨便領這個情。”
想著妙目微轉,斜乜著劉義,道:“你怎麼知道我要來這裏吃飯,誰叫你候著我的?”
劉掌櫃的彎著腰,嘻嘻笑道:“三小姐的大名如雷貫耳,早先一個月就聽說三小姐要來……”
江芷蘭冷笑道:“一個月以前,你就知道我今天晚上來吃飯嗎?這麼說你真成了諸葛亮了!”
“鐵膽”劉義紅著臉,一副謅媚樣子,笑道:“三小姐是說笑話……是申屠雷大爺著人關照小號的,酒席已經預備好了……聽說三小姐還有些日子逗留,所以在‘樊城居’也給你留下了房間。”
江芷蘭心裏這才明白,暗付道:“這麼看起來,‘混江七龍’倒是真被自己打怕了,倒是誠心地悔過,想討好自己了。”
起碼這個疑團算是解開了。
當時她冷冷一笑,道:“我也不要他們破費,錢我自己付。”
說著移步進入。
“鐵膽”劉義趕忙搶先帶路,走在前麵。
一進門,鴉雀無聲,江芷蘭才發覺到,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視著自己,她倒有點害臊了。
劉掌櫃的一直把她帶到了正中屏風內的雅座上。
江芷蘭紅著臉道:“這些人為什麼都盯著我瞧?”
劉義哈腰笑道:“大概都仰慕三小姐的大名……”
江芷蘭心裏一陣子嘀咕,倏地一反手,拿住了劉掌櫃的右腕子穴道。
劉義頓時半身發麻,他大吃一驚,莫名其妙地道:“三姑娘……三小姐,你這是……”
江芷蘭沉聲道:“老實給我說這是怎麼回事?我有什麼大名,值得這些人這麼瞧我?你說這是什麼原因,要不然我就把你這隻胳膊擰斷。”
劉掌櫃的痛得臉上直冒汗,可是礙於麵子,卻不敢出聲,由於江芷蘭這一席雅座,四麵均有屏風圍著,是不會被外麵人看見的。
隻見他嚇得臉色發青地道:“三……三小姐,我說,我說……你先請鬆開了手呀!”
江芷蘭冷冷一笑,鬆開了手,納悶地往椅子上一坐。
劉掌櫃的苦笑道:“三小姐大名誰人不知道?就算他們不認識三小姐的臉,可是你身上的那朵‘翡翠解語令’卻是天下聞名,誰沒有生眼睛呢!”
翡翠解語令?江芷蘭低頭看了一下自己佩戴在胸前的那朵翡翠花。
她頓時心裏明白,信手摘下來道:“你是說這個?”
劉掌櫃的臉上不自在地苦笑著,心裏卻暗罵道:“你這是給我裝什麼糊塗?媽的,誰不知你梁金花是出了名的厲害女人。”
心裏這麼想,嘴裏可不能出聲,甚至於連掛在臉上也不敢,連連打著躬道:“可不就是這個……三小姐你不是曾經昭示過武林麼,見花如見梁金花,這‘翡翠解語令’也就代表‘長江十二令’的總令主身份,江湖上誰不害怕?誰敢得罪?”
江芷蘭頓時一呆,心裏這才恍然大悟。
當時點點頭,苦笑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去吧!”
劉掌櫃的唯唯稱是地退了下去,江芷蘭這時才算完全明白了一切。她默默地想:怪不得呢,原來是這麼回事!那個穿紅衣服的姑娘敢情是梁金花呀,這朵翡翠花是她隨身所帶的一件信物,自己不知所以、糊裏糊塗地戴在身上,惹出了這麼一場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