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平從來不做一件有愧良心的事情,果真被擒的少女不是梁金花,自己可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錯了,對於對方人格名譽,以及身心的痛苦,將因為自己一時的疏忽,構成了難以補償的損失,自己又將何顏去麵見那個受害的少女!
他想到了這些,一時五內如焚,內心的懊痛竟比胸側的劍傷還要來得厲害。
如果今夜潛入行刺的少女,果然是梁金花,這也同樣是一件令自己痛心而不敢相信的事情,由此也就證明了這個女孩子的心意是何等的毒辣了。
無論如何,齊天恨相信今夜她是不會再來的了。
大堂上光亮如晝,襄陽府的正堂王子威,即將要夜審那個由樊城押解過來的江洋女寇梁金花。
這已是第三堂過審了,由於犯人一口咬定她不是梁金花,又沒有足以證明她是梁金花的物證和人證。
雖然她身上帶有一塊所謂的“翡翠解語令”,可是一定要說有這塊東西的人,必定就是梁金花,那也未免太武斷了,況且這種江湖流言,自不能為官場所認定。
王大人對這樣一件大案子,自是不能草率從事。
三審下來,這位朝廷的四品命官,實在感到很為難,他很想在這件案子上,建立聲望,可是他為官的良知,卻不忍心以“莫須有”的認定,粉碎了對方這個少女的一生。
兩旁的衙役分班站定,大堂上鴉雀無聲。
王正堂手拍驚堂木道:“帶人犯!”
“帶人犯!”
“帶人犯!”
“帶人犯!”
聲音傳出了大堂以外,盤算著人物押解上堂,還有些時候。
這當時,王子威大人卻偏過臉,向他那位素有智囊之稱的馬師爺低聲道:“這個梁金花來了幾天了?”
馬師爺翻了一下案上的公文道:“十九天了。
王大人濃眉微皺著,搖頭輕歎道:“這一堂要是仍然定不了案,如何是好?”
馬師爺不愧是智囊,冷冷一笑道:“大人對這名女寇,太留情麵了,依晚生之見,就該重刑侍候,三木之下,不怕她不招。”
王大人又歎了一聲,道:“這……雲飛,你忘了十天前,那個叫齊天恨的俠客投書托請的事麼?”
“嘿嘿!”冷笑了幾聲,這位叫馬雲飛的師爺吹著了紙媒,先為王大人點燃了煙,才輕輕地道:“大人哪,這件案子不宜再拖了,拖久了,對大人隻怕不利。”
一聽到這裏,王大人怔了一下。
“這個……隻是那位叫齊天恨的俠客,曾經提到了按察使端大人……恐怕不便用刑吧!”
馬師爺道:“大人怎可輕信這些江湖人的話?按察使端大人不一定就真的認識他,就算他真的和端大人有交情,這件事大人做得是名正言順又怕他何人?況乎現在端大人還沒有信來,大人就給他來個假作不知,先套了她的口供定了案子,往省裏一送,以後的事可就不是大人的事!大人要是做得漂亮一點,就不必送省,給他來個先斬後奏,也無不可。”
王大人吸了一口煙,卻聽得兩旁衙役喊起了堂威來,在眼前噴出的一片煙霧裏,可就看見了一身大刑的姣姣少女邁進了大堂的頭道兒坎兒。
王大人本來還有些話與師爺商量,見狀也就暫時忍住不發。
緊扣著犯人鎖鏈子的正是那位拿“寇”有功的大捕頭——“一條棒杆”趙鐵鬆,另外兩個一一“鐵翅鷹”孫化、“粉麵金剛”胡大海左右侍立。
三個人都吃過江芷蘭的苦頭,是以一絲也不敢粗心大意,刀劍出鞘,如臨大敵。
犯人在大堂正中站定,“一條棒杆”趙鐵鬆嘴裏輕聲道:“過了這堂就完了,跪下吧……”
一抖鎖鏈子,大吼一聲,喝道:“跪下!”
江芷蘭原本也就沒打算倔強,雙膝一彎,順著趙鐵鬆的一帶之勢,噗地一聲跪倒在地。趙鐵鬆向上跪叩道:“女犯梁金花押到。”
王大人點一點頭,說道:“你們退開一邊。”
趙鐵鬆恭應了一聲,揮手帶著孫、胡二人退後十來步,卻是采取三角的部位,暗中監視著。
王大人就著大堂兩側的一十八盞宮燈,打量著這位豔容四播的女犯人,心裏著實地吃了一驚,記得初過第一堂時,對方是何等標致的一副容顏,全堂上下,就連知府大人在內,哪一個不驚為絕色,怦然心動?而現在隻不過是十來天的間隔,看上去已判若二人。
犯人的長發披散著。多天沒有梳洗了,白皙的麵頰染了一層汙垢,雙目紅腫,衣衫襤樓,雖說是未曾落刑,可是加料過重的幾副刑具,把她的細皮嫩肉,也卻磨腫磨破了。
盡管如此,她還是相當楚楚動人惹人憐愛。
王大人一拍驚堂木,道:“梁金花,本府夜審三堂,你也折磨得不成個樣子了,還是從實招了吧!”
江芷蘭白中泛青的臉,蘊含著無比的疲倦,她苦笑了一下道:“我本來不是梁金花,大人你要我招些什麼?我又能招些什麼?”
王大人冷冷笑道:“好個刁蠻的女寇,本府因憐你年紀輕輕,一再地對你容讓,你卻是這般的不知好歹……來呀,大刑侍候!”
大堂上立時撲過來數名衙役,將一截夾棍套在她雙腿之上。
王大人一狠心,手拍驚堂木道:“上刑!”
繩索絞盤一經絞動,隻聽得木夾棍上吱吱響動,江芷蘭那張蒼白的臉上一陣泛青,隻疼得全身上下簌簌一陣顫抖。
一旁那馬師爺卻湊近座前,道:“大人,梁金花是有功夫的女人,這點刑怕吃不住她。”
王大人一聲叱道:“用力!”
四個衙役,各施全力,隻把兒臂粗細的兩根繩索絞得成了麻花卷兒,江芷蘭身子陡地站起,又坐下來,隻痛得全身連連打顫。
她總算幼學內功氣力,這番刑迫,雖使得她痛穿心肺,要想傷害她的筋骨卻是不易。
在四名壯役的全力絞盤之下,隻見她修長的身軀,扭動得像一條蛇,冷汗涔涔直下。
王大人眼看如此,生怕把她弄成了殘廢,一拍桌案道:“停!”
隻聽得“崩!崩!”兩聲,夾棍上粗如兒臂的繩索,竟然當堂折斷,繩索一斷,夾棍自然地鬆落,江芷蘭顫抖的身子乍然一鬆,又坐了下來,身軀由不住向後倒下去。
“一條棒杆”趙鐵鬆上前一步,伸出一隻右腿抵住了她的後背,大聲道:“姑娘,你還是招了吧!”
江芷蘭陡地向後仰首,頭上長發,就像是一條軟鞭似的,隻聽得“唰”的一聲,掃在了趙鐵鬆麵頰之上,一個是無防,一個是有意。
這一下子可還真不輕!
趙鐵鬆“啊”地叫了一聲,踉蹌後退,右臉上頓時現出了一片紫紅顏色。
眾目之下,他豈能吃這個虧?怒叱一聲,一腳踢在了江芷蘭背後,滿身刑具的江芷蘭,休說是還手招架就連閃避也是無能。
這一腳踢了個正著,江芷蘭身子就像皮球般滾了出去,項上的枷具,足下的鎖扣嘩啦啦一陣大響。
王大人一拍驚堂木道:“大膽!”
四名衙役早撲上去,狠狠地將江芷蘭按在了地上。
趙鐵鬆厚著半邊臉,當著府台大人麵,他卻也不敢過分放肆。
當時上前一步,跪下一條腿來道:“大人,這女犯人潑辣得很,請大人賜準交由卑職在牢房內詢問,必能招供!”
王大人冷冷地道:“這案子本府審得正大光明,豈能容你私下刑罰——趙頭兒你這話說得太離譜了。”
說到這裏,那位馬師爺又伸過脖子來,輕聲嘀咕道:“大人不要忘了提證人毛三。”
一言驚醒夢中人。
王大人嘿嘿一笑,望向江芷蘭那邊道:“梁金花,你上次不是向本府要人證麼,今天本府已找了一個,你可願與他對質公堂麼?”
江芷蘭掙坐而起,冷笑道:“證人?還會有什麼證人?”
王大人手拍驚堂木,喝道:“提證人毛三!”
“提證人毛三!”
“帶毛三!”
“毛三”早就在大門外等好了,一聲“提毛三”,他就立刻走了進來。
三十來歲的一個矮個頭,生就的小鼻子,小眼睛,一眼看上去就是個奸巧狡猾之輩。
這個人在兩個衙役陪同之下低著頭狗也似的竄了進來,跪在大堂上,叩頭如搗蒜般地向著堂上,大聲嚷道:“青天老大人,冤枉呀!冤枉呀!”
王大人沉下臉怒叱道:“放肆!”
那漢子就像吃了煙袋油子般的一個勁兒地打著哆嗦,連連地胡言亂語道:“是……我……大人……”
王大人冷笑道:“你是毛三嗎?”
“是……大人!”
“用不著害怕,本府提你不過是個證人,你隻要老老實實地把你知道的據實說出來,畫了押,就可以放你!”
“小人……小人一定照實說,大人……恩典!”
“好!”王大人扭臉向江芷蘭道:“犯人帶過來!”
一陣子鎖鏈聲,將江芷蘭前拉後推地帶到了跟前。
王大人手指向江芷蘭,向那個叫毛三的矮個子道:“這個人你可認得?她叫什麼名字?是幹什麼的?你要看清楚了再說,聽見了沒有?”
毛三叩頭道:“是,是!”
然後就站起來,走到江芷蘭麵前,煞有介事地看了半天,然後回身跪倒!
“看明白了沒有?”上頭問。
“看明白了!”毛三結結巴巴地道:“她是大盜……梁金花!”
“你沒有看錯?”
“沒有……看錯。”
“你怎麼會認識她的?”
“這個……”毛三咽著唾沫道:“小人有一親戚,素行不良……在長江落草……為寇,有一日帶小人到他住處,曾經指與小人看過他們的首領梁金花。”
“隻看過一次嗎?”
“不……還有一次!”
“說!”
“是……第二日我那親戚說是有一趟買賣,小人……一時好奇,也跟著我那親戚前去觀看。”
“且慢。”師爺抹著嘴,向一旁的筆吏道:“一個字一個字記下來。”
然後他轉向發怔的毛三道:“你用不著怕,說下去。”
毛三叩了個頭道:“是……小人那個親戚在殺人,小人在一旁觀看,這個梁金花也在現場。”
“她可曾殺人?”
“她……好像也殺了人。”
“混蛋!”堂上一拍驚堂木,喝道:“殺就是殺,沒殺就沒殺。好像算什麼意思?”
“是……殺了。”
“殺了幾個?”
“很多……好……”
他又想說“好像”,卻臨時想起來,吞進了肚裏。
堂上關照說:“記下來。”再囑咐毛三道:“說下去。”
毛三訥訥道:“事後他們一哄而散,小人……也就回家了。”
“嘿嘿……”王大人的笑聲大可尋味,他於是轉向江芷蘭道:“梁金花,你還有什麼話說?”
江芷蘭苦笑了一下,道:“他認識我,我卻不認識他,你們怎麼說,我就怎麼聽,我也沒有什麼話說。”
王大人冷冷地說道:“你可願與他對質?”
“有什麼好對的?你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就是了。”
王大人怒容滿麵地道:“這麼說你是認招了?”
“我有什麼好招的?一切都是你們串通好了的。”
“大膽刁婦!”王大人“啪”地一拍驚堂木,怒聲叱道:“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