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蘭冷冷一笑道:“用不著打,這件官司我也懶得再打了,你們看著辦吧,隻是有一點,請你們快一點了結就好了。”
這時那位馬師爺可又把頭湊了過去,低聲向大人嘀咕了幾句,王大人頻頻點頭。
遂向江芷蘭道:“好吧,本府就成全你吧!你可肯畫押?”
江芷蘭苦笑道:“我如再不畫押,你也下不了台,你們怎麼寫,我就怎麼畫吧!”
王大人頓時麵現喜色,拍桌道:“畫押!”
筆吏雙手捧著筆供,一直走到了江芷蘭麵前,遞過了一支筆,還有打手模的印色盒子。
王大人道:“梁金花,你要想明白一點,長痛不如短痛,這件官司你就認了命吧!”
江芷蘭歎息了一聲,喃喃道:“我江芷蘭生平從未曾幹過一件虧心之事,更不曾殺害過一人……你們卻要誣陷我是殺人越貨的女寇,足見這個世界,已無天理,更談不到什麼國法……真正的可悲!”
說到這裏,信手拿起筆來,卻見筆供上各項大罪一一注明,她深深了解到自己一筆畫下去,無異自承罪狀,自己也就代替梁金花。無論如何,這個死罪是脫不了的了。
她忽然想到了那位執迷不悟的梁金花,她是否知道自己在代她受刑?是否又知道自己將要代她受死?
如果她真能借著自己的死,而重新做人,改過自新,這倒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她又想到自己近月來不幸的身世,連番的波折,真正是生也乏味。隻是這樣的死,卻是未免不值……
堂上的王大人一拍驚堂木道:“快快畫押!”
江芷蘭歎息一聲,提筆待簽。
驀地大梁上“嘩啦”一聲瓦響,緊接著“哢嚓”爆響聲中,橫梁一連折了數根,一片大瓦自空而墜,大堂裏揚起了大片灰沙。
就有人大聲吆喝道:“不好!有刺客!”
王大人嚇得麵色如土,一拍驚堂木,道:“快看著差事,帶下去,退堂!”
他這裏慌不迭地向後就跑,卻有一片飛瓦自高臨下,不偏不倚地擊中了他的後背。
“叭喳”一聲,瓦片破碎,王大人一交跌倒,兩側堂役忙把他扶起,隻見他麵色如土,連連向裏麵揮著手,卻由不住“哇”地吐了一口鮮血。就在這時,甫離座位,向後急奔的師爺馬雲飛,也不例外,一片瓦正好飛砸在他頭頂之上。
這一下子看來更重,“叭”的一聲脆響,瓦破頭也破。
馬師爺嘴裏“啊喲”一聲,頓時昏倒在地。
刺客並不曾現身,隻是躲在大堂瓦脊之上,以飛瓦傷人。
混亂中“一條棒杆”趙鐵鬆,率同十數名幹捕,早已把江芷蘭帶入側門,側門內有一條暗道,直通地牢。
江芷蘭被帶入地牢之內,一扇鐵門重重的被關上。
趙鐵鬆大聲關照著道:“小心看著犯人!”
遂又緊急調布了數十名弓箭刀手,把地牢守了個風雨不透。
由地牢通向外門,一共有三道鐵柵門,這時一一地下了柵子,弓箭手張弓搭箭,快刀手鋼刀出鞘,嚴防著刺客闖入。
大堂外。
“粉麵金剛”胡大海、“鐵翅鷹”孫化,以及兩名能夠高來高去的幹捕,四個人先後都躥上了堂簷子。
第一個上房的是胡大海,他身子方一站定,卻就見堂簷角上,停立著一個白衣偉岸少年,一身白衣,被夜風吹得獵獵起舞。
胡大海怒叱一聲道:“大膽刺客,不想活了麼?”
手掌一振,一支“三菱鏢”直奔白衣人麵門上飛來,卻為白衣人手掌一翻,接在手中。
胡大海這時雖未能十分看清來人的臉,但卻可以斷定是一個陌生人。
這個人似乎不願意逗留,在胡大海正欲撲過來的一刹那,反手一擲,已把接來的鏢打了出去,胡大海也學著他方才接鏢的方式,正欲往鏢上一操,隻覺得手上一陣發熱,那支鏢由於力道過猛,竟然穿過皮肉,直由他掌中穿出,打中右前胸上。“噗”的一聲,深入數寸,胡大海身子一晃,“叭喳”一聲坐倒在瓦麵上。
是時“鐵翅鷹”孫化以及兩名幹捕,已經雙雙登上了瓦簷。
白衣人朗聲說道:“告訴你們那個狗官,江姑娘絕不是梁金花,你們膽敢草菅人命,我就先要他的命,暫不奉陪,我走了。”
“鐵翅鷹”孫化上次對付江芷蘭,已經吃過大虧,養了十幾天的傷,到今天方有起色,這次乍見胡大海倒臥血泊,就知道來人不是好相與,哪裏還敢冒險犯難?
當時隻做出一副虛張聲勢的模樣,大聲叫道:“相好的,候著你啦。”
白衣人早已騰身如飛而去。
“鐵翅鷹”孫化打量著這人的背影,隻見他起落如白鷺戲水,不過是閃了幾閃,已沒入黑暗之中。
孫化這裏驚嚇得目瞪口呆,無可奈何,三個人搭著受傷的胡大海飄身落下堂簷,隻見大堂內外亂成一團。
“一條棒杆”趙鐵鬆率領著一隊神機營的官兵,正由後院趕來。
一見麵,趙鐵鬆就道:“這是怎麼回事?胡大海怎麼了?”
孫化冷笑道:“胡兄弟受傷了,刺客早走了,二十來歲的一個小夥子,功力了不得。”
趙鐵鬆鬆了口氣道:“我還當是姓齊的呢!”
“鐵翅鷹”孫化冷冷地道:“這不是姓齊的,看上去本事也差不多。他媽的,大概全天下的好漢都集中到襄陽來了。算了,算了,這個差事可不好當。”
趙鐵鬆嘿嘿一笑,拍著胸脯道:“我就不信這個邪!來吧,哪個不怕死就隻管來吧!”
刺客早就走了,院子外麵才響起當當一片鑼聲,一打聽是總兵衙門調來了一哨人馬,是來拿刺客的,趙、孫二人不得不出去應付一番,心裏那份不自在可就別提了。
花廳內,知府王大人同馬師爺,兩個人就像是挨了打一樣分坐在兩張太師椅上,馬師爺頭上裏三層外三層地裹著布,一顆頭腫得就像巴鬥似的!
王大人一直在床上睡了三天,今天才第一次下床,胸口疼得厲害,請大夫看過了,說是內傷,最起碼要半年才能複原。
馬師爺就更不用說了,一連嘔吐了三天,平常站著都晃晃悠悠的,要不是王大人教人去接他,他還下不了床,這時一麵呻吟著,手裏的蓋碗,顫抖得吱吱卿卿直響。
王大人咳嗽了凡聲,喘著氣說:“雲飛……這可都是你的主意……我早就跟你說,這般江湖人不是好惹的,你偏不信……看看!我這條命都差一點搭上了!”
說著又一連串地咳了起來,吐出的痰,還帶著血絲兒。
馬師爺哆嗦著道:“東翁,您老得趕快想個法子,徐總兵那裏去個公事,要他派兵保護啊!”
王大人道:“早就辦妥了,神機營的人都來啦!雲飛,我找你來,是跟你商量,那個梁金花怎麼辦?你得想個好主意呀!”
馬師爺冷冷說道:“一不做,二不休,依卑職的意思……給她扣上一個勾結外賊,當堂行凶的罪名,悶不哼氣地給砍了算了!”
“這……使得麼?”
“怎麼使不得?大人和卑職兩條命都快沒……沒有了,還使不得?上頭查也……是真憑實據。”
“對,”王大人點點頭道:“就這麼辦。”皺了一下眉,他又訥訥地道:“隻是……萬一那個刺客又來行凶.可又如何是好?”
一提到刺客,馬師爺的臉色又變了。
“那又有什麼法子?大人隻得和徐總兵商量,神機營的人要多留他些時候,另外趙鐵鬆他們得多辛苦一陣子,不可鬆懈!”
“唉……”王大人沮喪著道:“這可真是一件苦差事,那些個江湖人物,可是說來就來,來無影,去無蹤,你要是殺了他們的人,他們還能與你罷休?”
這麼一說,連馬師爺也不吭氣了。
方說到這裏,就見一個青衣長隨掀簾子進來,上前請了個安,道:“啟稟大人、師爺,外麵來了一位客人求見!”
王大人瞪著眼,道:“我不是說過了,這幾天不舒服,不見客嘛!”
那名長隨弓著腰道:“小的說過了,可是這人執意非見不可,這裏有他一份名帖。”說罷雙手呈上。
王大人伸手接過來一看,頓時麵色大變,轉手遞給馬師爺道:“你看看……”
馬師爺接過來一看,頓時一驚道:“啊!”
拜帖上三個大字:“齊天恨!”
“東翁見是不見?”
“這……”王大人轉向那名長隨道:“趙捕頭他們呢?”
青衣長隨恭聲道:“奉命在花廳外麵侍候。”
“神機營的張把總來了沒有?”
青衣長隨道:“張爺在客館裏休息!剛才孫頭兒親自請他去了。”
王大人點點頭道:“他一來,就說我有請。”
“是!”那名長隨躬身道:“那姓齊的……”
王大人點點頭說道:“有請,不得怠慢。”
青衣長隨退身下去,門開處,趙鐵鬆大步進來,見麵請安道:“大人金安!”
王大人歎道:“你配合神機營的人在外麵小心戒備著,那個姓齊的來啦!”
趙鐵鬆退後一步,道:“神機營的張把總來了。”
“快請。”王大人和馬師爺都趕緊站了起來。
蓋明朝軍製由戚繼光平倭之後,已有了徹底的革新,編製方麵以十二人為一隊,設隊長,亦稱“旗總”,四個隊合成一個哨,設哨長,亦稱“百總”,四個哨合成一個司,有“把總”,三司合為一營,有“千總”,五營設軍,有“主將”。
一名“把總”也算是小有功名,相當夠瞧的了,王大人明白自己今天的立場,對於鄂省總兵官派來的張把總,自是不敢怠慢。
那位張把總中等個子,四十來歲,皮膚黑中帶亮,一看就像是個軍旅中人。
一進門,他先向王大人行了個抱拳禮,口稱“大人”,十分有禮貌,卻不十分買馬師爺的賬。
王大人客氣地道:“張兄弟,請坐!請坐!”
張把總告了謝坐下來,寒暄道:“貴府的捕頭趙鐵鬆已把大人這邊情形說過了,這次卑職奉令協調貴府防拿賊寇,可以權宜行事,卑職特別要了兩個‘火槍隊’,聽候大人差遣!”
王大人笑道:“張兄弟辛苦了,這夥子賊人太也無法無天,本府的意思,張兄弟這兩哨火槍,一哨留駐衙門,看守著犯人,另一哨負責我的安全!你看可好?”
張把總點頭道:“是……卑職也是這個意思!”說到這裏,房門再開,那名青衣長隨進來,道:“客人來了。”
王大人和馬師爺趕忙站起來,對於那位昔日立功朝廷的傲奇俠士“千裏追風俠”齊天恨,他們固然是慕名已久,但還是第一次得見,又加以這次事發,更是心內存有畏懼,不敢托大!
進來的人,由年歲上看過去,頂多三十五六歲,出乎意料的是,來人是一個十足讀書人的樣子,瘦瘦高高的個子,清臒的麵頰上,帶有幾分病容。
他身上穿著一襲皂色的長衫,長可及地,滿頭長發,用一根黑色的文士帶子紮著,顯得很飄逸。
入門之後,向在座三人深深一揖道:“草民齊天恨,參見府台大人與二位老爺!”
知府大人連忙讓座道:“齊大俠請坐。”
齊天恨告了謝,遂坐下。
王知府為他介紹了張把總和馬師爺。
那位張把總是個地道的老粗,聆聽之下大為吃驚地道:“啊呀,原來你就是‘千裏追風俠’,我聽說過,在台州,聽說你幫過我們總兵的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