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經百十戰,才高名望深。若問誰無敵,唯我施春山——”
聲音不大不小,自高山之巔飄下,渾厚綿長。
其中似蘊含著高處不勝寒的無盡悲辛,直欲乘風歸去,羽化脫俗,登頂大乘境界。
正在不遠處瀑布下比劍的其中一人,聽得此言,顧不得尚在與人交手,立做打油詩一首,懟了回去。
“一把辛酸淚,曲曲肝腸碎。要問誰最苦,就是我師父!”
天地寂靜,鳥雀無聲,山巔再無人聲傳來。
“終於安靜了!”
確認沒人說話後,何應玄長籲一聲,長劍一丟,一屁股坐在地上。
另一頭的施鴻鈞薄責道:“父親年紀大了,總愛撫今追昔、回憶舊事,你又何必如此呢?”
何應玄謔了一聲:“你也知道是總愛,若隻偶爾憶幾次,我至於這樣嗎?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地吟詩,還特地選個上風口。
劍派名字和弟子必學的劍法還不夠讓人銘記的嗎?我看哪他不如斥巨資把試劍大會和品劍大會都改成春山大會,日日被人掛在嘴邊,逢人必提,豈不妙哉?”
施鴻鈞不置可否:“還打嗎?”
“不打了,反正這麼多年你就沒贏過我,毫無懸念的事,沒勁~”
“……”
先懟掌教,又杠掌教之子,換作任何一人,絕對見不到隔日的太陽。
然而劍派上下都深知何應玄的秉性,且他身為世無其二的無雙劍仙,自然有狂傲的資本。
也就施鴻鈞這個師弟,自恃關係親密,時常出言規勸教育。
即便收效不佳,仍舊樂此不疲,好為人師。
見對方渾不在意,施鴻鈞也不生氣,隻笑了一笑,收劍回房。
人一走,何應玄的笑容也逐漸消失。
就在昨日,兩人才因一件小事大吵一架,險些動手互毆。
可今天一早,施鴻鈞便找自己繼續練劍,似乎一切如常。
他知道自己是個不討喜的人,桀驁不馴、恣意散漫、不可一世、目中無人……
可以說除卻出類拔萃的武功,全無可稱道之處。
這些年來,其他人都秉著惹不起但躲得起的心態離得遠遠的,唯有施鴻鈞能與自己說得上話。
隻是平心而論,施鴻鈞此人,何應玄並不喜歡。
自從元和年間建宗,春山劍派便蒸蒸日上、一日千裏,當自己達成劍仙境界後,宗門更是名動九州,號為“天下第一劍派”。
若論地位,春山劍派並不輸於俗世中的“五姓七望”門閥。
施鴻鈞也由此以世家大族自居,舉止言談不似快意恩仇的武林中人,更像是高門世家中眼高於頂,自命不凡的公子。
盡管何應玄也明白,這副性格天然適合獨當一麵,做那秉鈞持軸的一派之主。
卻並不妨礙性情灑脫、不喜拘束的自己心中不屑,不以為然。
相比施鴻鈞,他倒更喜歡其子施平義。
在瀑布下小憩了好一會兒,他才懶洋洋地起身,繼續練劍。
……
“報複……這就是赤裸裸的報複!”
得知被派去廣陵剿滅水匪後,何應玄當場跳腳。
見對方氣得鼻子都歪了,施鴻鈞忍俊不禁:“這支水盜盤踞廣陵水域數年,官府屢剿不絕,若非實在無法,是不會來麻煩咱們的。”
何應玄沒所謂地喲喂一聲:“你說的都對,那就提前恭喜師父,沒了咱們的打攪,又可以天天上山,在上風口吟風弄月,憶往昔崢嶸歲月囉~”
施鴻鈞無奈搖頭,拿自己這個師兄一點沒轍。
“快收拾收拾,咱們明日一早就出發。”
……
事實證明,能盤踞在一國之都邊上的幫派,確實有兩把刷子。
不同於武林高手之間的單打獨鬥,能快速決出勝負,水匪占據一方水域,神出鬼沒,極是難纏。
即使加上何應玄這個無雙劍仙,也著實費了一番功夫。
恰在此時,一個消息自金陵傳來——
掌教施春山病重,急召何應玄師兄弟回派。
當二人趕回宗門時,施春山已經彌留,勉強交代了幾句,便撒手人寰,享年一百二十歲。
作為施春山的親傳弟子,何應玄自小便被鞠養於膝下,師徒二人情同父子。
他明白自家師父雖然自戀,性情卻溫順柔和,能與門下弟子打成一片,深受愛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