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歲的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正盡全力為他再度造訪哈佛主持1985~1986年度艾裏奧特?諾頓講座忙碌準備著。就在這一時刻,腦溢血悄然而神速地淹沒了他跳動的思想。人類文化史上一支奇詭的、變幻莫測的想象之筆竟這樣永遠擱下了它那蓄滿生命濃汁的軀體。公元1985年詩意的秋天,意大利小說家、散文家、翻譯家卡爾維諾成了一個沒有講完的故事……
對於卡爾維諾我知道得很晚,並且還是從一部女權主義的文學批判著作中間接得知的。然而,他文字強大的魔力卻把我這匆匆一瞥變得永久難忘。現在,在我書房麵對的書架上,十幾部卡爾維諾著作的英譯本整整齊齊地站立在那兒,這是他沒能帶走也永遠帶不走了的故事的精靈。
1923年10月15日卡爾維諾降生在古巴一對意大利籍農學家的家庭裏,隨後跟父母遷返意大利。卡爾維諾進入都靈大學(University of Turin)打算攻讀農學。由於意大利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戰,卡爾維諾被迫加入“青年法西斯”組織,參與了意大利對法國地中海沿岸的占領。然而,1943年他轉而加入意大利抵抗陣線,在裏格蘭山區與德軍周旋。兩年之後,他參加了意大利共產黨並開始為黨刊撰稿。談到他入黨動機時,卡爾維諾聲稱是由於當時共產黨似乎有著最現實的抑製法西斯卷土重來和收複意大利的方案。1957年卡氏退出意共,閉門不談政治,一心一意從事起他的文學創作。
卡氏的早期作品有著極濃的現實主義色調。有人把它們比之為早期費裏尼的電影。而其後期的創作則顯示了他思想的叱吒風雲的才華。他的聲名輝耀在卡夫卡、博爾赫斯、皮藍德婁、納博科夫和羅勃?格裏耶眾人之間。
我至今還記得,在擁擠的從紐約布魯克林海濱公寓到工作地曼哈頓飛駛的地鐵中,我是怎樣如饑似渴地一頁頁翻讀著他的著作,心裏暗暗祈盼著時間走得慢而再慢些。卡爾維諾的故事永遠沒有重複的時候。他的超人意料的結構與敘述是他對讀者鑒賞力的最真誠的尊敬。這尊敬的背後,是一個故事大師如入幻境的藝術手法和建基於這藝術手法之上的超越的自信。在被問及為何寫作的時候,卡爾維諾做了這樣的回答:“因為我從不滿意已經寫出來的作品,我想要使它更好,天衣無縫,結局各不相同。”卡爾維諾絕沒有食言。文學語言在他手中已遠遠不是想象力的載體,它簡直成了卡爾維諾對世界承諾下的一個莊嚴使命。
在中古一片大森林中間有個供旅人歇腳宿夜的城堡。晚餐後,彼此陌生的各路來客留在了揩拭幹淨的餐桌旁。一個主人模樣的人在眾人麵前攤出一副撲克牌。這是吉卜賽人用來算命的“塔羅牌”(tarot)。
我們開始將牌平攤在桌子上,牌麵朝上,賦予它們遊戲中的恰當價值或是給出它們在算命時的真正意義。然而,我們大家誰都不大情願打頭陣,更不情願去探詢未來,因為我們仿佛被從未來剝離了出來,懸擱在一個尚未結束也不會有結束的旅途之中。從那些塔羅牌中,我們全看出了什麼異樣的東西,這東西使我們的眼睛再也無法從那鑲金的彩圖上移開。
有聲的語言為無聲的圖案取而代之。一次次沒有重複的牌的布陣,沉默地揭開了為無形的命運聚在一起的每一個遊戲參與者的內心的隱秘——愛與背叛,邪惡與正義,征討與複仇,廝殺與寧靜……卡爾維諾的《命運交織的城堡》(The Castle of Crossed Destinies)以他一貫的散文詩式的筆法,為小說的敘述打開了一片全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