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書房就是我的王國——重構理想書房的一次嚐試(3 / 3)

書房是愛書人身與心最後的庇護所。在這裏,愛書人沉睡的靈魂,深刻的個性,人的種種特征被一架架書籍所喚醒、所提升。沒有書架的書房難以想象。沒有書的書架更加難以想象。其實,書房真正的趣味歸根結底,全凝縮在那些個安放著各色各樣典籍的神秘書架。書架是愛書人全部欲望與滿足的隱秘棲息地。書架才是書房的靈魂。難怪書房不可輕易示人。“苦雨齋”主人深得個中奧秘:“因為這是危險的事,怕被看去了自己的心思。一個人做文章,說好聽話,都並不難,隻一看他所讀的書,至少便掂出一點斤兩來了。”恰恰也是基於這一緣由,重構理想書房的要緊處,便在於重構書架上攝人心魄的一道道書的風景。

《書架》(The Book on the Bookshelf)的著者,美國杜克大學土木工程學及曆史教授亨利?佩特羅斯基(Henry Petroski)一天晚上兀自坐在書房裏讀書。猛然間,他抬起頭來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眼光審視著眼前的書架。結果,他驚異地發現,那些個實用的、製作簡單的書架背後,竟隱藏著一個個“奇特、神秘、引人入勝的故事”。他第一次果敢地把遭人歧視以至蔑視的普普通通的書架,從殘酷的曆史遺忘之中解救了出來。這是以愛書人的良知和科學家的敏銳共同完成的一次充滿文化趣味的發現:像書一樣,書架也正成為我們文明的組成部分。書架對安置其中的書籍而言,不僅是彩色布幕,也是舞台。既然如此,理想書房裏一個個舞台上展露的風景越是獨特,由這些風景構成的書房的趣味才越顯淳厚。

曆史小說家司各特(Walter Scott)的書架上除去大量的詩集,就是魔法師和煉金術士的著作,剩下的全是軼聞趣事集。詩人格雷(Thomas Gray)的書架上擺放著他精心收藏的作品,收集之全令人難以置信:從小時候上學用過的課本,到最早的文學和繪畫的習作,再到他後來引以為豪的研究之作。散文大家赫茲裏特(W.Hazlitt)對莎士比亞和盧梭爛熟於胸,但他的書架上除了亨特(Leigh Hunt)的書外,別的什麼都沒有。約翰?班揚(John Bunyan)的書架上隻有一部《聖經》,其餘全是他自己寫的待出售的作品。托馬斯?莫爾(Thomas More)藏書頗豐,但架上全被古希臘、拉丁作家占據了。伊拉斯謨(Erasmus)多少有些嫉妒地說:除非去意大利為的是旅行的樂趣,否則莫爾完全可以足不出戶。

譯出《魯拜集》的菲茨傑拉德(E.Fitzgerald)更令人不可思議,他隻把帶給他真正愉悅和樂趣的作家作品中那些讓他刻骨銘心的書頁撕扯下來,然後重新裝訂成冊,再次命名後才將它們放回到他孤傲的書架之上。他所傾心的卡萊爾的《過去與現在》(Past and Present)一經拆裝後,新書封麵上的書名也就成了:《卡萊爾的僧侶》(Carlyle抯Monk)。獨特到了令人難忘的地步。

還是再一次回到八道灣的“苦雨齋”吧。我在想象中走進“幾淨窗明”、“清靜幽閑”的一明兩暗共三間藏書室正中明亮的那間屋子。除了一扇門,書房四周環列著一人多高的帶有玻璃門的書櫃。櫃中的書擺放齊整,分類清晰。有中文,有日文,有英文也有希臘文。裝幀講究,種類繁多,有線裝,有洋裝。從野史筆記到鄉邦文獻,從動物生活到兩性關係,從原始文明到巫術宗教,從希臘神話到日本文學,從醫學史到道德變遷……靄理士26冊著作仍然放射著犀利的思想光芒。英國勝家(Charles Singer)與日本富士川遊的醫學史仍然耐心等待著主人的光顧。由《金枝》的作者、大名鼎鼎的弗雷澤翻譯的阿波羅多洛斯(Apollodorus)的《書庫》(Bibliotheke)以其上乘的譯筆、詳賅的批注,連同那部絕版難覓的湯普生的《希臘鳥類名彙》,仍然帶著主人常常翻讀時留下的體溫……我不由地想,這些書櫥裏的書應當是我理想書房理想收藏的基礎,然後應當添加上錢鍾書“容安館”那僅存在於他厚厚幾大冊劄記中引用的西籍,還應當添加上從照片中見到的、季羨林書房裏極搶眼的那部硬紙套裝一百函的日本印《大正新修大藏經》,還應當……

理想書房還應當是愛書人甘願埋葬自己靈魂的地方。如愛默生所說的那樣,理想書房本應當這樣構成:“從所有文明國度裏精挑細選出那些最具智慧、最富機趣的人來陪伴你,然後再以最佳的秩序將這些選擇好的伴侶一一排列起來。”

對於愛書人而言,理想書房還應當是理想生活的同義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