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喜歡的花!”安德烈一邊看報紙,一邊機械地重複了一句。
“每個春天我都告訴過你,”克拉娃委屈地說。她故意在廚房裏把鍋碗瓢盆敲得叮當亂響。
3月7日下午,當他們設計院的小夥子們一起擁向商店買禮物時,安德烈猛然想起了前幾天克拉娃對他說的話。
在離設計院不遠的花店裏,幾乎沒有顧客。一個女售貨員端坐在屋角上,正專心致誌地注視自己的指甲,大概她在想:要不要在節日前把它們修飾一番,塗點指甲油。
“真好!”安德烈想道,“這下不用擠了。”但他又發現貨架上有點兒空,那兒隻有一些被泥土弄髒了的插花的瓦罐,瓦罐裏伸出一些奇怪的植物。它們的莖像洋薑彎曲的根,而花又是那樣的萎縮,那樣的醜陋,甚至都不能把它們稱之為花。
安德烈默默地沉思了幾分鍾,那個女售貨員便開始集中精力向他進攻了:“請您買這盆花吧,雖然它們隻能用手才能掰開,可裏麵是淡紫色的,這是非常別致的花,能開很久!而您的金合歡第二天就要枯萎。要知道男人們對花都是外行!”
女售貨員自己對這一點確信無疑,還給安德烈舉了個理由充足的例子。安德烈彎下身嗅了嗅花。
“多麼好的香味!”女售貨員說。安德烈也覺得這花的確很香。他累了,想快點回家吃晚飯。
“好吧,”他說,“明天上午來買,我把地址記下。”
他從衣裏掏出一支削得很尖的鉛筆,這支漂亮的筆曾經引起過其他工程師的嫉妒。他想起了,這是克拉娃的禮物。
安德烈又記起了另外一件事。不久前他很想讀讀他的工程師朋友爭論很多的那部小說,但在設計院圖書館裏很多人排隊讀它。還是克拉娃打電話給她所有的朋友,請他們幫忙,並從一個女友那兒找來了那部招人議論的幻想中篇集。這類事已不止一次了。
交通部門正經曆著暴風雨般的高峰時刻,想到明天就是“三·八婦女節”了,所以安德烈讓所有排隊的婦女先上,可結果他隻好用一隻腳站在電車的踏板上。後來安德烈又轉乘有軌電車。他在車站前的廣場下了車,發現廣場上什麼花都沒有賣的。他又擠上有軌電車。
話劇院旁有個花店。透過窗戶,安德烈沒有看到花,隻看到售貨老頭的臉。那張臉甚至在嚴寒中都不失去他的親切和天真,善良和滑稽。老頭上唇的胡子蒙了層白霜,下巴上的胡子就像是一把用雪塑成的可笑的小掃帚。
“您這兒有金合歡花嗎?”安德烈用不懷期望的口氣問。老頭兩手一攤,笑了,好像他否定的回答也該使安德烈高興似的。
安德烈用肘部撐著門框,想道:“既然我如此尋求它,那克拉娃肯定會得到這花的,要是能從地底下找到……”就這樣,安德烈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滔滔地給老頭講了自己找花的經過。
“當然,我妻子沒有金合歡花也行……可是,她畢竟還是想要。”
“我明白您的意思。”老頭說著,然後用毫不掩飾的驚奇的目光看著安德烈。“現在的青年人不常為花費心的。好像這是瑣碎的事情……是小事情,可除了花,您的妻子能看到很多很多……”
安德烈挺直身子,他的個兒可真高。他帶著這樣的表情離開花店,仿佛準備走遍天涯海角去尋找金合歡花,仿佛決定立即飛到南方,飛到生長著克拉娃最喜歡的花的地方去。
他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年輕人,能耽誤您幾分鍾嗎?”
安德烈轉回花店。“說實話,我給女兒留了一束金合歡花,”老頭用抱歉的口氣說,“我看得出,您非常需要這花,讓我女兒的未婚夫去給她弄吧,也讓他去找!這是他的事。我說得對嗎?”
“沒錯!”安德烈高聲說。他真想吻老頭蒙了層霜的白胡子——那下巴上可笑的“小掃帚。”
花被整齊地包在一張厚厚的大紙裏。但花是不可能被完全藏起來的,電車上的乘客聞到了寒氣中飄溢著南國馨香。
一位年輕婦女羨慕地對那包花看了一眼,然後看了看安德烈,最後又以責備的目光看著自己的丈夫。她丈夫正專心致誌地看著本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