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手正撩著衣袍要再跪下的長孫棣華動作微頓,後麵又流暢起來,磕頭,站起來,再跪下。
李懿輕咳一聲,假裝一直都是高高在上,不容人直視的無情殘忍的女皇。
隻是又想起這位表兄降生時白嫩可愛,越長大越是黑。
舅母還曾惶恐,這孩子是不是被偷換了。在長孫棣華的強烈反對下還是強硬的扒開了他的衣服,胎記,幼時玩鬧磕碰出來的疤痕一個不落,這才放心。
當初他要上戰場,舅母也是反對的,沙場刀劍無眼是一方麵,更多的是邊境那邊日頭狠毒,這要是再黑……
後來表兄從戰場上下來,黑的隻剩下眼睛的白證實了舅母的擔憂。以至於日日哀愁,明明是戰功赫赫的柱國,婚事卻格外艱難。
有些門戶家的小姐都知道他尊容,不肯嫁。
“受陛下恩澤,臣守喪期滿,特來謝恩。”
李懿從那張臉上看不出表情來,隻好道:“免禮平身,賜座。”
“謝陛下。”
小小的凳椅在他的襯托下顯得做工格外敷衍潦草。
李懿不說話,整個殿內便如沒了房頂的稻草屋,隻剩下風聲。
輕歎一聲,想起從洛陽回的信後略顯柔情的那句話,問:“聽聞表兄成親了,可是歡心?”
長孫棣華麵無表情,“謝陛下關心,家慈是放下了一大心結。”
李懿撇開頭,無聲的嘖一聲。
還以為成親之後性子好些了,還是她妄想了,那句話肯定不是他自己寫的!
長孫棣華整個人山一樣,又冷著性子不肯多說一句,沙場上幾年更是坐實了殺神的名。
本來兩人也沒多少話,李懿幹脆利落的抽出一張紙。
“這是朕難為之事,交給愛卿了。”
長孫棣華瞅了一眼便合上了,揣進懷裏,“臣遵旨。”
李懿非常欣賞他這好不抱怨,辦事利索的態度,就像當初替自己挨太傅板子的時候一樣。
李懿放鬆下來,停停頓頓說了一些登基之後的事,到了那些完全覆滅的世家、寒門,她撐著厚重的發髻問:“愛卿是否也覺得朕殘暴不仁,同先皇相去甚遠?”
長孫棣華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隻認真的看著她。
“臣上沙場,刀下的鬼魂千萬,陛下是天下之主,何懼這區區流言。”
李懿指尖劃過青絲,語氣輕緩,“朕從未怕過這些,隻是……”
腕上的佛珠輕晃,她眼底閃過未名的思緒,“父皇曾百般教導,朕依舊成了他最不喜歡的暴戾皇帝。”
“但您依舊是先帝欽定的大淵新帝。”
李懿看向他。
長孫棣華知道先帝曾留了遺詔之事,長孫府邸也有一份一模一樣的,就是為了阻止有人妨礙女皇登基。
隻是這個妹妹才醒,雷霆手段上位,遺詔也沒用了。
他接著道:“先帝最是清楚女皇秉性,今日情狀未嚐沒有想過。”
李懿看著他更深一層的黑眸,恍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