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二寶出現在知青點通常的裝束是,一身半新不舊的軍裝,軍裝的領口上綴釘了一條潔白的假領,棉帽的前簷處放了一隻口罩,口罩自然是潔白的,折疊整齊地放在帽簷裏,露出一截白邊。這在當時,不論是城鄉,都是很潮流的裝扮了。何二寶這身打扮,人就顯得很幹練,一副知書達理的樣子。
何二寶在李紅梅的心裏一點也不比這些從城裏來的男知青差,況且,他們現在都在何二寶領導下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何二寶和知青年齡上相差無幾,因為何二寶的身份,於是,處處顯得那麼成熟。自從何二寶在眾多女知青中發現了與眾不同的李紅梅後,他出現在知青點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
北方的冬天,是農鬧時節。農民們沒有什麼事可幹,經常聚在生產隊的火炕上,一邊吸煙,一邊進行政治學習。所謂的政治學習就是讀報紙,或者讀《毛選》。一個識文斷字的人,領頭從事這一切,其他人等,坐在熱乎乎的炕頭上,一邊吸自製的卷煙,一邊打瞌睡。
農民這樣,知青點的知青們,自然也沒什麼事情好做,他們也就整日坐在火炕上,一邊甩撲克,一邊看著窗外的冰淩發呆。
這時,何二寶就出現在知青點裏。知青們忙把撲克藏起來,拿出幾天前的報紙,真真假假地讀。何二寶不說什麼,看看這個,望望那個,最後他的目光就和李紅梅的目光相遇了,李紅梅逃也似的避開了何二寶的目光,臉頰緋紅了。知青念完一段,然後就征詢地望望何二寶。何二寶就很支書地講一些國內國外的事情,這些事情都是報紙上說過的,知青們聽了,並不覺得陌生,但還是很有興趣地聽著。
何二寶講著說著,他的目光就又和李紅梅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那麼願意去看李紅梅,每次他看到李紅梅心裏就像揣了一個兔子似的那麼活蹦亂跳。他一看到李紅梅就走神,嘴裏說的話也就詞不達意起來,好在知青們並沒有用心同何二寶說什麼,詞不達意也就不達意了。
何二寶先是天高雲淡,李白桃紅地說會兒話,然後就背著手在知青點屋裏屋外轉一轉,關心地詢問一番知青點的生活狀況,有一次,他還走進了女知青的宿舍,女知青的宿舍和男知青的宿舍隻有一間灶房隔著。女知青的被褥比男知青疊得要整齊許多,炕上地下自然也幹淨許多,何二寶有一次竟然伸出手,把手插到其中一個被子底下摸了摸,他無意中把手伸進去的那床被子,竟然就是李紅梅的。
李紅梅先是紅了臉,這一切,都沒有逃過何二寶的目光。何二寶就掩飾什麼似的說:“這炕不熱麼,晚上多燒些柴,千萬不要凍著。”
眾知青就點頭或應答,他們心裏都熱乎乎的,以前的支書也來過他們知青點,可從來沒有像何二寶這麼關心過他們。他們望著眼前的何二寶,都覺得自己離回城的日子不會太遠了,於是,不論男女一律都衝何二寶微笑著,說些支書受累和辛苦的話。
這時,何二寶的表情是漠然的,直到現在,他仍對這些知青沒什麼好感,他自己也說不清,他一看到李紅梅那雙又黑又亮的目光便六神無主了,他心裏覺得,隻有李紅梅這樣的人才配在城裏生活。
有一次,何二寶參加知青點的政治學習,學習的內容自然是念報紙。知識青年每個都識文斷字,於是大家就輪流念報,輪到李紅梅時,何二寶被李紅梅字正腔圓甜甜蜜蜜的聲音吸引了,李紅梅讀完了一段,把報紙傳給了下一個人,何二寶這時仍沒能讓自己醒過神來。李紅梅讀報時,他不僅發現聲音好聽,而且又進一步發現李紅梅唇紅齒白的。何二寶的心裏就怦怦地亂跳一氣。直到他離開知青點,他的一個大膽的想法才應運而生。
第二天一大早,李紅梅被匆匆趕到知青點的大隊部通訊員叫走了。通訊員說支書有事叫李紅梅快點去大隊部。
雖是通訊員來叫她,還是讓她心煩意亂,她走了一段路,才想起自己沒戴那條紅圍巾,她又返回來把圍巾戴上,才慌慌亂亂地向大隊部走去。知青們不知道為什麼叫走李紅梅,他們此時都很敏感,於是相互打探,最近是否有返城指標。
他們正在疑惑時,架設在大隊部屋頂和村中央老槐樹上的高音喇叭響了。先是何二寶衝著話筒吹了兩口氣的聲音,接下來何二寶就衝著話筒說:“靠山屯的貧下中農們,現在我們學習了,下麵請知識青年李紅梅領大家一塊學習。”
接下來,人們就聽到了李紅梅讀報的聲音,李紅梅讀的是一篇人民日報的社論,論走資派還在走的文章。李紅梅的聲音在人們聽來一點也不神閑氣定,顯得慌裏慌張,細心的人們還能聽到一旁何二寶的聲音,何二寶說:“別緊張,要不先喝點水。”還夾雜著倒水和放杯子的聲音。
李紅梅在讀第二篇文章時聲音就自然多了,字字句句的也流暢起來。
從那以後,李紅梅一吃過早飯,便走進大隊部,不一會兒高音喇叭裏就出現李紅梅讀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