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自然的一些現象,藝術家們心有所悟,就形成了書、畫、詩等。而對於書法家而言,自然現象透露出來的信息,他們必須用一個最簡潔的手段,在自己的點畫之中破譯出來。書法是一種非常簡潔的語言。簡潔這兩個字很重要,在《文心雕龍》裏,把簡潔進一步叫精爽,又精美又爽快--精爽。
真正的大書法家的作品一出來,就有一股精爽之氣,而不是拖遝、肮髒之氣。現在有些書法家寫的東西,倒的確可以用瞿秋白的形容詞--最可惡、最齷齪、最混蛋--來形容。當然,我不是為了批評這些書法家而說這話,而是,提醒他們在寫字的時候要思考,中國書法是要在心靈上給人什麼樣的幫助?中國書法是以一種精爽的語言,用一種極其簡練、明確的表達方式,讓人精神為之痛快。書法家寫字和舞蹈演員、京劇演員在舞台上是一回事。芭蕾舞演員能在舞台上拖泥帶水嗎?本來叫你腿直著跳過去,結果你彎著蹦過去,那還是天鵝嗎?不是天鵝,是折翅的雁。大家在說京劇演員表現好的時候,往往有一條是說,這個演員在台上動作幹淨。同樣,書法家在寫字的時候,在表現宇宙萬物的形象,在揭示自然所蘊藏的生命狀態和運動狀態的美的時候,也需要這種內在的精爽之氣。
精爽地呈現自然天地之大美,這就是書法家的天職。
第四講四美皆具,二難兼並:書法之美在乎此情此景
《書譜》有言,“情動言行,取會風騷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書法之美源自天地之大美,它是自然萬物秩序和外形的模仿。同時,這種與自然的聯係,需要書家的氣韻相連,氣韻則連著人的情感,而且中國漢字本就是有情的,所以,書法是人感情的真實體現。人的情感往往是具有時間性的,是遇事即發的。一種感情不會持續太長時間,你一天都很憤怒,不太可能。這就使得書法也具有時間性,書法家寫字的那種即時性的美比畫畫更為強烈。書法家的情趣,在一段時間的過程中形成一種美感,時間過去了,美感留在了紙上。
書法是當時的、此時此刻的。寫字的時候,有時候感情憤怒,字就跳動,就有一種激情;有時候痛苦綿延、愁緒萬千,字就弛緩相間、錯落有致;有的時候平心靜氣,字就寫得穩重、端莊、典雅。
顏真卿的《祭侄文稿》是即興之作,自己的侄兒被殺,他當時非常憤怒,這篇文稿便是他衝動激情的宣泄和傾訴。當時,他根本沒把自己當作書法家,更不著意於技法的運用,隻是在激情的湧動下奮筆向前。情流走奔湧到何處,筆就下到如何,情到筆到。整篇文稿遒勁而躍動,還時有塗改痕跡,顏真卿寫字時激憤的心情透過字裏行間傳達出來。看到這篇文稿,就仿佛看到了一個憤怒的長者在奮筆疾書,祭奠那逝去的孩子並痛斥那劊子手。
蘇軾的《黃州寒食詩帖》,也是遣興之作。蘇軾被貶黃州後,看寒食節仍舊春寒料峭引發感慨,作詩兩首,“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裏”,表達作者惆悵、孤獨的心情。《寒食帖》正是在這種心情和境況下有感而出,通篇筆墨隨詩思挺進,全然是在傾訴自己的苦痛情緒,而無意於墨跡。第一首詩的字徑較小,下筆謹慎,雖然有躍動之感,但有未展開之狀,如同在低聲訴說其清苦無助的際遇。第二首詩,思緒打開,由眼前生活之境聯想到仕途不得誌,所以筆墨也舒展開來,筆跡相對迅疾,氣勢奔放。整篇帖子起伏跌宕,字體大小錯落,大者極大,小者極小,猶如滾落在盤中的大小珍珠,粒粒光彩照人,也映射出作者無限的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