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媒體向我約稿,或者要為我開專欄,但我從來不接受約稿,不寫專欄文章,除了早期有過一兩次。我認為自由是最重要的,我不想讓任何人束縛我。否則就可能有媒體會對我說,日期到了,約定的稿子還沒交啊,那樣我覺得會打破我的自由。我隻是覺得應該按我的本性去生活,而沒有貶低任何人的意思。無論是想當官的,想賺錢的,想出名的,隻要正當,都是好的,至少是無可非議的。我有時候覺得,我們真得應該感謝那些貪婪的人,他們因為貪婪忍受了許多痛苦,但給我們生產出了很好的產品。當然,如果不是按照正當的方式,無論賺了錢,還是當了官、出了名,則都沒什麼可羨慕的。
亞當·斯密說,我們人類的很多痛苦來自對三種狀態下的差距估計過高:貧窮與富有之間的區別,私人職位和公眾職位之間的區別,寂寂無聞與德高望重之間的區別。理性地講,其實真的沒有那麼大的差距。所以,人是什麼?人一定要有獨立性和自由。當然,人必須受到社會的道德約束,做任何事情必須以不損害別人為前提條件。
但在現實中,我們往往很難去判斷什麼時候損害了別人的利益,但至少在動機上,要有這樣一種約束。
遵行始終一致的思想邏輯
訪談人:你的學術成就似乎與你的獨立和自由精神有關?
張維迎:這個問題幾年前我從沒有思考過。現在經常有朋友像你這樣跟我交流,所以,我就想,我在過去30年發表的很多觀點在邏輯上前後是一致的和連貫的,為什麼?坦率地講,在中國的政治氣候下,做到這一點確實不容易。如果寫文章、發表觀點,是想賣給帝王家,或者隻是想邀寵,那就一定會迎合當時的政治需求和社會風尚,這樣就很難保持前後一致。我從來沒有想過寫東西期待某個領導批示,也從來沒寫過任何所謂奏折,即使當年在國家體改委工作的時候,我也從來沒有這樣做過。我真的是怎樣想的,就怎樣講。為什麼會這樣?我也不知道。
我猜,這可能與我的家庭環境有關。因為我父母沒文化,不識字,所以他們其實不知道我在講什麼說什麼,所以這方麵對我的幹預幹擾比較少一點。盡管很多朋友、老師勸告我,在中國,有很多敏感的事情,你最好不去碰,即使你是這麼想的,也不能這麼講。這是大家認同的一個基本道理。包括媒體,也是這樣。
訪談人:談談你的思想理論體係及其來源吧?
張維迎: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告訴你,我還相信我們人類有一點思辨能力。
我1983年寫、1984年發表關於企業家的文章,但我沒有在企業工作過。後來一些比較大的企業的老總對我說,他們一開始不認識我,看了我的文章以後覺得作者對企業太了解了,一定是從企業出來的。認識我之後他們發現我從沒在企業工作過,於是很驚訝。因此,我相信我們人類有一種理性的、邏輯的力量。如果我們對於人性有比較準確的把握,是可以推理的。當然我不是反對搞調查研究,但要知道,有很多現象是容易迷惑人的。我覺得我更擅長邏輯分析,也許我的東西太邏輯化了,很多東西如果在邏輯上走不下去,我不會相信它。如果在邏輯上能走下去,我就會相信它。
我覺得,無論我談經濟的觀點,還是對社會問題的看法,都有內在一致的邏輯。至於什麼體係,這不好定義。我隻能說,我的觀點就代表我自己這個人,代表我的所思所想,這些可能跟別人一樣,也可能跟別人不一樣。跟別人一樣,不是我有意要迎合他,跟別人不一樣,也不是我故意要反對他。我隻是按照我自己的思想實驗往前走。我還有更長的路要走,因此我現在考慮的問題,可能比過去要長遠一些。我會想,我們這個國家30年之後會是什麼樣子?然後,我們現在要做什麼?包括我們學術界應該有什麼樣的準備。我不是說我有什麼樣的能力一定能夠擔當這個工作,但至少我有這個興趣和誌向,我覺得應該考慮這些問題。所以,我對於一些特別短期的問題,不是太感興趣。